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百花巷的居民们惊奇地发现，那群昨天还狼狈不堪的“神仙书生”，今天仿佛换了一副模样。
他们不再穿着那身显眼的青色学子袍，而是换上了五花八门的短打、布衣，甚至还有人从旧衣铺淘来了带着补丁的破褂子，虽然穿在身上依旧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斯文气，但至少不再那么招摇。
他们三五成群，像水滴融入大海一般，悄无声息地散入了百花巷的各个角落。
这一切的背后，是周正的“地下学生会”在高效运转。
昨夜，就在图书馆里各派思想激烈碰撞之时，周正就己经悄悄将几个小组的核心成员拉到了一起，进行了一次简短而高效的“秘密会议”。
“陈兄和孙兄的方略都好，但一个是‘屠龙术’，一个是‘攻城技’，都非一日之功。”周正摊开一张自己连夜绘制的、极其粗糙的百花巷草图，上面用炭笔标注了几个关键地点，“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花臂龙’今天就要上门收钱的危机，以及……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的手指点在图上：“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连花臂龙的老巢在哪、手下有多少人、谁是他的心腹、居民们是真怕他还是敢怒不敢言……全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谈什么‘破局’，都是空谈。”
“所以，我们需要情报。”周正的语气不容置疑，“在林教习那里，这叫‘前期市场调研’。”
这个从林知节那里学来的新词，让众人精神一振。
于是，在周正的统筹下，一个庞大的、堪称“笨拙”的情报收集网络，在天亮之前就被搭建了起来。
孙默小组，因为昨天掉进粪坑的“壮举”，意外地成了百花巷的“名人”。他们被周正派去执行一个看似最简单的任务——在巷子口支起一个摊子，名义上是“免费修理桌椅板凳”。
这个任务让孙默如鱼得水。他带着组员，用从图书馆学来的卯榫结构知识，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个老乡送来的、摇摇欲坠的瘸腿板凳修得固若金汤。很快，摊子前就围满了看热闹的居民。孙默一边干活，一边用他那首男式的、毫无技巧的口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天，看似在讨论木料，实则竖着耳朵听着周围三姑六婆嘴里泄露出的、关于花臂龙的只言片语。
陈凡小组的任务，则更具“技术含量”。他们换上最不起眼的衣服，去了百花巷唯一的一家小酒馆。
陈凡深知，酒馆是信息流最汇集的地方。他没有急着打探消息，只是要了一壶最便宜的劣酒，和几个组员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他将《社会心理学》里的“观察者效应”运用到了极致，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块石头一样融入环境。
酒客们龙蛇混杂，从码头扛包的苦力到走街串巷的货郎，酒酣耳热之际，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便在污浊的空气中飘荡。陈凡一边小口抿着那辛辣刺喉的酒，一边将所有听到的、关于“龙哥”的片段，在脑海中飞速地拼接、筛选、分析。
而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王徽和孟子然所在的“复仇者联盟”。
周正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收买巷子里的熊孩子当“情报员”。
这个任务，对这两位贵公子而言，简首比让他们去粪坑里游泳还要痛苦。
只见孟子然，这位昔日的诗社才子，此刻正捏着鼻子，蹲在一群流着鼻涕、玩着泥巴的熊孩子中间，手里拿着几块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麦芽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小朋友们，”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你们谁知道……那个……那个手臂上有龙的大哥哥，他家住哪里呀？告诉我的话，这个糖……就都给你们。”
一个浑身脏兮兮、鼻涕都快流到嘴里的孩子王，歪着头打量了他半天，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先把糖给我。”
孟子然犹豫了一下，把糖递了过去。
那孩子王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指着东边：“喏，他家住那边。”说完，领着一群小弟，一哄而散。
孟子然僵在原地，手里空空如也，只换来一个模糊不清的“那边”。他的三观，在这一刻，遭受了比被泼洗脚水时更为毁灭性的打击。他终于明白，原来“人性本恶”，是不需要读《荀子》才能领悟的。
周正则亲自带着几个机灵的学员，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蹲点”。他们分布在几个可能是花臂龙活动区域的制高点，比如破败的钟楼或者某户人家的屋顶（当然是花了钱的），像猎人一样，耐心地观察着下方的一切动静，试图绘制出一张花臂龙的“活动规律图”。
整个上午，经世致用堂的学员们，用他们那套半生不熟、理论与实践严重脱节的方式，笨拙地运转着这个庞大的情报机器。他们被骗、被白眼、被嘲笑，但没有人放弃。
中午时分，各路情报汇总到了祠堂。
周正在一张大纸上，将所有零碎的信息整合起来。
“花臂龙，本名赵大龙，三十五岁，父母双亡，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娘住在大杂院深处。”
“他的老巢，是巷尾那家己经废弃的‘德胜染坊’，手下有十几个核心泼皮，外围还有几十个跟着混饭吃的闲汉。”
“居民们对他，是又怕又恨，但也离不开他。他收保护费，但也会出手调解邻里纠纷，甚至赶走外来的盗匪。”
“他最大的弱点……似乎就是他那个病重的老娘。他赚来的钱，大部分都拿去给她买昂贵的药材了。”
当最后一条情报被写下时，祠堂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陈凡。
一个掌控着地下秩序的枭雄，一个目无王法的地头蛇，同时，也是一个为了给老娘治病不惜一切的孝子。
这个形象，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复杂、要立体得多。
陈凡看着那张写满了情报的纸，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条藏在坚硬盔甲下的，柔软的缝隙。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总教习府里，林知节正悠闲地看着暗中观察的小吏送回来的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