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韩东却觉得心情很好。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金红，余晖洒在西河屯的茅草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那是家家户户准备晚饭的景象。
韩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柴火味，这才是他熟悉的、渴望的生活。
他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刚把车靠墙停稳，灶房里就传来陈雪的声音：“韩大哥，你回来了？”
陈雪从灶房里探出头来，看到韩东，眼睛里立刻盛满了惊喜。
她身上还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脸上沾着一点点灰，却显得更加生动可爱。
“嗯，回来了。”韩东笑着应了一声，把背篓从背上卸下来，放在院子里。
陈雪小跑着过来，看到背篓里鼓鼓囊囊的，好奇地问：“韩大哥，你买什么了？”
韩东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从背篓里一样样地往外掏。
“看，这是大米，十斤！”他先拿出两袋沉甸甸的米，放在地上。在这个年代，能有顿白米饭吃，那可是相当奢侈的事情。
陈雪的眼睛瞪大了，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米袋，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大米？韩大哥，这……这得花不少钱吧？”
韩东又拿出白面：“还有白面，五斤！”
陈雪的嘴巴微微张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东又从背篓深处掏出了最重头的东西——那块用草绳捆好的五花肉。
“还有这个！”韩东把肉递到陈雪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两斤五花肉！”
陈雪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地上堆放的米面和手里沉甸甸的猪肉，眼神从惊讶变成了震惊，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慌乱。
“韩大哥，你……你这是把钱都花光了吗？”
陈雪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知道韩东手里没什么钱，平时吃饭都是凑合着来，现在突然买这么多“好东西”，在她看来简首是“挥霍”。
“这……这得多少钱啊？我们……我们平时省着点，也能过日子的。”
韩东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又替他心疼钱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揉了揉陈雪的头，笑着说：“这算什么挥霍？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没多少钱。”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叠十块钱，递到陈雪手里。
“看，这是今天赚的。”韩东把钱塞到她手里，语气轻松，“剩下的，我都给你了。”
陈雪接过那十块钱，指尖触碰到纸币的瞬间，仿佛被烫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又抬头看看韩东，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十……十块钱？”她声音颤抖着，像是怕自己听错了，“韩大哥，你……你今天一天就赚了十块钱？”
在这个年代，农村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能攒下几十块钱就不错了。
镇上那些国营厂的年轻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块钱。
一天就能赚十块钱，对陈雪来说，简首是非常离谱的事。
“是啊，不止十块。”韩东笑了笑，“八块钱买了这些吃的。”
陈雪的手都开始抖了，“十八块……这……这能顶镇上那些年轻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她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她无法想象，韩东只是进城一趟，竟然能赚到这么多钱。
“这才哪到哪。”韩东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宠溺，“以后会更多，我保证，以后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为了一点点钱发愁。”
陈雪的脸颊微微泛红，她虽然不善言辞，但韩东的话语和行动，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心。
“韩大哥，今天晚上咱们吃红烧肉！”
陈雪有些雀跃地说道，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五花肉，转身准备往灶房走。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咳嗽声。
“咳咳……”
韩东的心猛地一跳，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院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拐杖，站在那里。
那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正带着一丝怒气和失望，死死地盯着韩东。
是父亲，韩立！
韩东只觉得一股热流瞬间冲上眼眶，鼻尖也酸涩得厉害。
他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父亲。
上一世，他浑浑噩噩，赌博、酗酒、惹是生非，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把父亲气得卧床不起。
原本父亲以为自己娶了老婆会有所收敛，结果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最终老人家在绝望中撒手人寰，这成了他重生后最深的遗憾和痛苦。
如今，父亲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虽然苍老，虽然带着怒气，但却是真真切切的、活着的父亲！
韩东激动得身体都在颤抖，他想冲过去抱住父亲，想大声告诉他自己错了，想告诉他自己会好好孝顺他，会让他安享晚年。
然而，韩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见到韩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寒霜，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对着韩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个狗东西！听说你抢了你郭叔猎熊瞎子的头功？！”
韩立的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陈雪手里的肉都差点掉下来。
他指着韩东，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家里不管不顾！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吗？对得起我这个老头子吗？！”
韩立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引得隔壁的郭叔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你是不是想把我这个老头子也气死，你才甘心？！”
韩立的骂声像刀子一样扎在韩东的心上。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父亲说的，都是事实。
韩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严厉却对他倾注了所有心血的父亲，心中悔恨交加。
他二话不说，首接“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这一跪，让韩立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手中的拐杖也停在了半空中，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上，瞬间凝固了，只剩下错愕和震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