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号”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在焦糖星云稠密的尘埃与小行星带中缓慢穿行。引擎规律而沉重的摩擦声,是这艘破船唯一稳定的脉搏,在冰冷死寂的虚空中敲打着单调的节拍。
苏小眠蜷缩在她的角落里,星源核心的光罩如同一个淡金色的茧,将她与外界隔绝。之前食堂那场噩梦般的喧嚣和混乱,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神经末梢,每一次回忆都带来生理性的反胃和心悸。她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间,身体依旧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唯有掌心紧握的那枚星核碎片,散发着持续而温润的暖意。那微缩的星云在能量膜内缓缓流转,七彩的光芒如同最温柔的呼吸,每一次脉动都悄然抚平一丝她紧绷的神经。这暖流不像之前只是被动的温暖,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安抚,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意和灵魂中的惊悸。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慰藉,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在这令人窒息的“家”里,这碎片成了她唯一的安全感来源,一个微型的、只属于她的宁静宇宙。
* * *
通道深处,兰斯洛特的“静室”。
能量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引擎的噪音,但无法隔绝那源自基因深处的冰冷寒潮。医疗仪器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额角的冷汗己经干涸,留下淡淡的盐渍。冰蓝色的眼眸紧闭,但眼睑下的眼球却在快速而细微地转动,显示出其主人并未沉睡,而是在进行着高强度的心智运算。
个人终端悬浮在面前,幽蓝的光屏上,复杂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不再是关于生命体征的监控,而是密密麻麻的能量图谱、基因序列比对、熵增模型推演,以及…来自帝国最高机密数据库的、关于奥古斯都家族“冰焰退行症”(Icefire Degeion Syndrome)的绝密档案。
【…能量中和效应模型重构…引入‘混沌核心’变量…】
【…星核碎片能量穿透性模拟…目标生物力场共振频率匹配度:0.0001%…误差…】
【…基因链熵增抑制可行性…理论窗口期:0.05秒…需绝对精准能量注入…】
【…风险模型:能量失控湮灭概率:99.997%…基因链崩溃阈值:…】
冰冷的逻辑在光屏上跳跃、碰撞、重组。每一个模型都在试图解析那0.07秒的奇迹,每一个推演都在冷酷地揭示着尝试复现它的巨大风险与近乎绝望的渺茫。兰斯洛特的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那短暂的缓解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却遥不可及。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警告他任何主动的尝试都等同于自杀。
然而,那转瞬即逝的、仿佛冻结灵魂的枷锁被撬开一丝缝隙的感觉…如同最致命的毒药,侵蚀着他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性。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挣扎与冷酷的权衡如同风暴般肆虐。
最终,他指尖微动,光屏上的推演戛然而止。所有的模型和数据流瞬间隐去,只留下一条冰冷的指令:
【最高权限指令:建立被动监测节点(代号:Helios Echo)。】
【目标:相邻舱室(苏小眠)内星核碎片逸散能量波动(非主动引导状态)。】
【监测范围:能量频谱、强度、逸散模式、生物亲和性波动。】
【关联目标:自身Icefire能量场实时状态(核心温度、神经递质基线、基因链稳定性微扰)。】
【目标:建立长期关联数据库。严禁任何主动能量交互!风险等级:灭绝级。】
指令发出。静室内几台原本用于医疗监控的精密仪器悄然改变了工作模式,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的扫描光束穿透了能量屏障和舱壁,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向苏小眠所在的角落。它们不再关注生命体征,而是专注于捕捉那枚碎片每一次细微的能量脉动,以及它与兰斯洛特体内那冰冷诅咒之间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般的关联。
兰斯洛特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如同冻结万载的寒冰,深邃而冰冷。他看向监测仪器上开始缓慢跳动的、代表碎片被动能量逸散的光点,眼神中没有希望,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科学家的冷静与探究。这是一场漫长而绝望的观测,观测一个无法触及的太阳,是否能为他这具注定在寒冰中腐朽的身躯,带来一丝理论上存在的、名为“可能”的微光。
* * *
“捡漏号”的驾驶舱,是整艘船上相对“完整”的地方——至少仪表盘大部分还在发光,座椅没有完全塌陷,视野舷窗虽然布满划痕但还算清晰。
雷恩·黑曜大马金刀地坐在主驾驶位上,粗壮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布满油污的控制台边缘,发出沉闷的哒哒声。他面前巨大的主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黑珍珠港”那个由无数废铁拼接而成的扭曲身影,以及周围星域密密麻麻、代表着己方海盗舰艇和小型防御平台的识别信号。
“铁锤!你他娘磨蹭什么呢?!老子让你查的星核碎片资料呢?!”雷恩对着通讯器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屏幕上。
“滋…老大…数据库…太乱了…劫来的…帝国勘探船…资料库…加密…还在破解…”通讯器里传来铁锤那带着金属摩擦音的、有些心虚的回应。
“废物!要你有什么用!”雷恩烦躁地骂了一句,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代表着“家底”的光点,心里盘算着这次“带货”行动的收获和接下来可能的麻烦。星核碎片是个宝贝,但也是个烫手山芋,得尽快搞清楚它除了当炸弹和能量源还能干嘛。还有那个小耗子…雷恩脑子里闪过苏小眠在食堂角落里抖得跟筛糠似的模样,又闪过屠夫喝了那杯“废油”后生龙活虎徒手拆桌子的景象,粗犷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妈的,这小耗子虽然怂得要死,但捣鼓出来的玩意儿…还真有点邪门门道。
就在这时,驾驶舱那扇歪斜的金属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银星那颗矮壮的身影挤了进来,脸上堆着谄媚又带着点神秘的笑容,后脑勺的大包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
“老大!有情况!大发现!”银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有屁快放!”雷恩正烦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老大,我刚才路过冰块脸那鸟窝旁边…”银星指了指通道深处兰斯洛特静室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发现地上有新鲜水渍!还他妈有股怪味儿!又冷又…又说不清,反正不像咱船上的味儿!”
雷恩敲击控制台的手指猛地停住了。他那双如同野兽般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险的光芒在其中闪烁。“水渍?怪味儿?”他重复着,声音低沉下来,“在冰块脸门口?”
“千真万确!”银星拍着胸脯保证,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我就是在那儿磕晕的!看得真真的!那地方平时鬼都不去,不是冰块脸弄出来的还能是谁?”
雷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冰块脸…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冷得像块万年寒冰、连汗都仿佛不会出的帝国元帅…会在地上留下水渍?还有怪味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
结合之前冰块脸在灰烬集市和联邦特工交手时那快如鬼魅的身手,还有他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压迫感…雷恩的首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小事!冰块脸肯定有问题!要么是受了重伤在硬撑,要么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一个虚弱或者有致命弱点的帝国元帅…这情报的价值,简首比十枚星核碎片还大!
雷恩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混杂着贪婪、兴奋和残忍的狞笑。他猛地从驾驶座上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几乎顶到了低矮的舱顶。
“干得好,银星!”他重重拍了拍银星的肩膀,差点把矮壮的海盗拍趴下,“这事儿给老子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说!”
“是!老大!”银星忍着肩膀的疼痛,兴奋地应道。
“去!把老K叫来!”雷恩眼中闪烁着精光,“让他带上他那个‘小玩意儿’,给老子盯紧了冰块脸的鸟窝!老子要知道他里面到底在搞什么鬼!一只苍蝇飞进去飞出来都得给老子记下来!”
“明白!”银星领命,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雷恩重新坐回驾驶座,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下巴上的胡茬,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黑珍珠港”扭曲的轮廓,嘴角的狞笑越来越深。冰块脸…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等老子揪住你的小辫子…嘿嘿…那枚星核碎片,还有那小耗子…都得乖乖给老子加倍吐出来!
* * *
苏小眠的角落。
掌心的星核碎片依旧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脉动。在这份温暖持续的安抚下,之前被恐惧彻底冻结的思维,如同被春风吹拂的冰河,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食堂…那杯可怕的“饮品”…屠夫喝了之后狂暴的样子…还有那些海盗们瞬间变得狂热贪婪的眼神…
混乱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翻腾。巨大的恐惧感依旧存在,但在这恐惧的底层,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源自社恐者本能的自保机制,开始悄然运转。
他们…想要那个效果?
他们…用东西来换?
雷恩说…这里是她的“地盘”…(虽然是被迫的)
星源核心说…这是生存策略…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不成型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她混乱的意识边缘闪烁了一下。
如果…如果能做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就能少一点麻烦?是不是…就能…安全一点?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不!她做不到!那些材料那么可怕!那些海盗那么吓人!她只想躲起来!
然而,掌心的星核碎片似乎感应到了她内心的挣扎与那丝微弱的渴望。那温润的暖流突然变得活跃了一些,仿佛带着一丝鼓励的意味。同时,心口紧贴的旧VIP卡,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羽毛拂过的温热感。
没有清晰的配方闪现。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一种关于“刺激”、“力量”、“狂暴”…却又隐隐指向某种“平衡”的…混沌感觉。这种感觉并非来自知识,更像是…某种深植于她混乱情绪中的、对“效果”的首觉认知。
苏小眠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角落里堆放的那些被星源核心判定为“极低安全性”、“灾难性口感”的瓶瓶罐罐——刺鼻的“高能燃料糖浆”、散发着金属腥气的“合成金属奶精”、深绿色的辛辣粉末、煤渣般的黑色颗粒、还有那瓶画着滴血骷髅的“魔鬼辣酱”…
恐惧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但那一丝被星核碎片温暖催生出的、关于“自保”的微弱念头,以及旧VIP卡带来的模糊“感觉”,如同投入恐惧冰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本能地、带着巨大的抗拒和茫然,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象征着混乱和危险的“材料”。
星源核心静静地悬浮着,扫描晶体捕捉到了她目光的细微变化和情绪的微弱波动,紫金色的光芒微微流转,似乎在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极其微弱的“主动性”。
“捡漏号”依旧在星云中蹒跚前行。苏小眠的角落外,无形的监测光束如同幽灵般盘旋,海盗的窥探之眼在阴影中悄然睁开,而破船深处那冰冷的静室里,一场关于生命与毁灭的无声观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