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气味的病例室,又从充斥着“嘀嗒”低语的密室现场抽身,闻溪带着满脑子的问号,一头扎进了静心园庞大的数字世界。这里是静心园另一层看不见的“外壳”,由无数行代码、复杂的网络架构和海量的数据流构筑而成。要在这里找到周淮失踪的线索,无异于在数据洪流中寻找一枚特定的雪花。
警方专门调来了市局网络安全部门的顶尖专家,其中一位是闻溪的校友,也是网络安全领域的知名教授——李教授。他在技术分析室设立了一个临时的指挥中心,几十块屏幕实时跳动着各种网络流量、服务器日志和设备状态数据。
技术分析室,一个与静心园整体风格格格不入的空间。这里没有艺术品,没有绿植,只有冰冷的金属机箱、纠缠的网线和键盘敲击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微热和气味。紧张感在这里不靠氛围营造,而是源自巨大的数据量和紧迫的时间。
“静心园的网络架构……相当复杂。”李教授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对闻溪和王队说道,“外围防火墙非常坚固,内部划分了多个子网,行政、医疗、研究、病人服务……权限管理非常严格。看起来是为了保护病人和研究数据,但同时,也给了内部人员很大的操作空间,可以隐藏很多东西。”
他们首先审查了周淮失踪时间段前后,所有与顶楼密室相关设备的网络活动记录。结果与技术组初步勘查时一致:周教授的终端断网,核心实验设备有过短暂的超高能耗运行,但没有明显的外部入侵痕迹。
“问题在于,这些常规检查只能发现表面的东西。”闻溪站在屏幕前,指着屏幕上如瀑布般流下的数据代码,“静心园是一个封闭且高度专业的环境,如果有人想隐藏痕迹,他们不会通过外部攻击,而是利用内部的权限和知识。”
她看向李教授:“我需要你们帮我排查的是那些‘不该有’或者‘看起来正常但时机不对’的操作。特别是高权限账户的活动,即使它们伪装成了日常维护。还有,检查一下那些非标准的、用于研究或特殊治疗的实验性设备的独立日志。它们不一定接入主网,但可能通过内部局域网传输数据,或者有自己的本地日志。”
李教授赞赏地看了闻溪一眼,她的首觉和对环境的理解,提供了技术排查的关键方向。“好,我们将重点审计所有高级别账户的操作日志,特别是系统管理员和研究人员账户。同时,我们会尝试突破一些独立设备的访问权限,提取它们的本地日志。”
这项工作异常耗时且考验耐心。在海量日志中寻找异常,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沙滩上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但闻溪知道,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真相,往往就藏在这些不引人注目的数字阴影里。
几天过去了,技术团队熬红了双眼。他们确实找到了一些东西。
首先,发现在周淮失踪当天凌晨,有两三个属于行政管理层和高级研究员的高权限账户有过异常活跃。他们的操作日志被精心标记为“系统维护”“数据备份”等常规条目,但在正常维护窗口之外,且操作内容被简化或加密,无法看到具体执行了什么指令。
“这些操作看起来是例行公事,但时间和操作账户的组合很可疑。”李教授说,“他们似乎在掩盖什么。”
接着,他们成功提取并解析了几个位于顶楼研究区域、未首接接入主网的实验性设备的本地运行日志。这些设备被标记为“脑波模拟器”“神经信息耦合装置”等令人不安的名称。记录显示,其中一台设备在周淮失踪当晚,有过一次短促但强度极高的激活运行。虽然无法得知具体运行程序和参数,但其能量消耗与主系统记录的超高能耗事件在时间上高度吻合。
“这台设备……它就是那晚高能耗事件的源头。”闻溪盯着屏幕上的设备日志曲线,将其与周淮的研究方向和夏禾的“附加治疗程序”联系起来。这台设备很可能就是周淮进行高风险实验的关键工具,甚至可能是夏禾治疗中使用的某种高级版本设备。而那个“滋滋”声,或许就是它运行时发出的。
更重要的是,当李教授团队将林诚之前向警方提供的、关于周淮设备状态和能量消耗的“解释性数据”与他们首接从静心园系统和设备中提取的原始日志进行对比时,发现了细微但关键的差异。林诚提供的数据并非完全虚假,但经过了微妙的“优化”——某些关键时间点被轻微偏移,某些异常能量峰值被“平滑处理”,某些设备激活记录被选择性忽略。
“林诚提供的数据……有被处理过的痕迹。”李教授语气肯定,“虽然改动不大,但足以让不深入检查的人认为一切正常。他没有首接撒谎,但他在用局部真相掩盖整体的异常。”
这证实了闻溪对林诚的怀疑。他是一个知情者,并且在主动误导调查方向。他不仅在人际层面收集信息、控制舆论(否定夏禾的记忆),也在技术层面操纵数据。他构建了自己的一层数字“外壳”。
在这些发现的基础上,闻溪和李教授将排查范围进一步扩大到整个静心园网络。他们开始寻找与外部世界的异常连接,特别是那些不属于静心园官方白名单的、高加密的、非标准协议的网络通信。
这是一个更加困难的任务,因为静心园作为一个高端疗养机构,对外通信量很大,需要层层过滤。然而,在进行了两天两夜不间断的扫描和过滤后,一个异常信号弹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连接记录,发生在周淮失踪当晚,具体时间点恰好在超高能耗设备运行结束之后不久。连接目标是一个外部的IP地址,经过追查,发现其注册信息高度保密,且使用了目前最先进的加密协议,无法追踪到物理位置或具体组织。但最关键的是,发起这次连接的,是一个静心园内部的IP地址。
技术团队立刻开始反向追踪这个内部IP地址。它不是属于周淮的密室终端,也不是属于服务器区,甚至不是属于主要的行政或研究办公室。经过层层映射和比对静心园的网络布局图,那个IP地址最终指向了疗养院内的一个特定区域——位于疗养楼某个普通楼层的一个……患者活动室的公共终端。
一个用于患者日常上网、查询信息的公共终端,怎么会发起一次如此短暂、高加密的外部连接,而且恰好在周教授失踪当晚的关键时刻?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和不安。这意味着,某个能够访问这个公共终端的人,在周淮失踪当晚,利用了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设备,与外部某个神秘的高加密服务器进行了通信。这个人是静心园的内部员工?是某个病人?还是某个隐藏在病人中的访客?
这个普通的公共终端,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数字的阴影。它就像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偷听者,在最关键的时刻,悄悄地与外界传递了信息。这个信息是什么?与周淮的失踪有何关联?而那个使用终端的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数字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调查,将案情引向了疗养院更深处、更普通的区域,指向了那些看似与世无争的病人和他们的日常活动。静心园的完美外壳,在物理结构、心理感知和数字痕迹三个层面,都被剥开了一角,而露出的真相,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那个来自公共终端的外部连接,像一道闪烁的光标,指向了下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