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门前那冰冷决绝的拒之门外,让周明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顾晏那条路,暂时是彻底堵死了。她必须依靠自己,在这杀机西伏的宫廷里,先活下来!
清洗公主府的行动,在周明星的铁腕和沈澈亲卫队的刀锋下,以惊人的速度推进着。
半个时辰后,掌管内务的太监赵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那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名册呈到了周明星面前。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脸色惨白如纸。名册上,清晰地标注出十几个与外界,尤其是静安公主府和几位有争储意向的公主、甚至某些朝臣府邸,有隐秘联系的下人名字,以及他们的可疑行径。
周明星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名字,眼神冰冷。她没有丝毫犹豫,朱笔一挥,在几个名字上狠狠划下血红的叉!
“沈澈!”
“卑职在!”
“名单上画叉的,即刻拿下!严加审讯,撬开他们的嘴,拿到静安公主或其他指使者构陷本宫的证据!其余有联系但行迹尚浅者,重责五十大板,罚没半年月例,降为粗使,以观后效!若再有异动,杀无赦!”
“遵命!”沈澈领命而去,很快,前院便传来惊恐的哭喊求饶声和沉闷的杖责声,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雷霆手段之下,整个公主府如同被狂风暴雨洗刷过一遍,瞬间变得噤若寒蝉,秩序井然。所有幸存的下人,看向周明星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恐惧。这位骄纵的公主,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冷酷无情,充满杀伐之气。
青黛也清点完库房,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坏但也不容乐观的消息:府中现银尚可支撑数月,但田庄铺面的收益因原主的挥霍和管理不善,早己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
周明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清洗内部只是第一步,是筑墙自保。要破局,要反击静安的构陷,甚至要图谋将来,她必须走出府门,必须重新在皇帝面前刷回存在感和价值!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证明她并非“狂悖失心”,而是“幡然悔悟”、“心系父皇”的契机。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了。
三日后,北境击退狄人一股扰边骑兵。宫中传来旨意:为庆贺北境传来小捷,皇帝在御花园设小宴,召几位公主及近臣同乐。
昭华公主周明星,亦在受邀之列。
接到旨意的瞬间,青黛忧心忡忡:“殿下,这…静安公主必定在场,她刚构陷您,此番宴席,恐怕是鸿门宴啊!”
周明星却眼神一亮。鸿门宴?不,这是她破局的机会!静安想看她出丑,想坐实她“失心疯”的罪名?那她就偏要表现得正常,甚至要表现得孝顺、贴心!
“更衣!备一份礼物!”周明星果断下令。她让青黛准备的不是什么贵重珍宝,而是一份她“亲手”做的点心。其实是盯着小厨房的御厨做的几样精致温软、易于克化的糕点。她要打“孝心”牌!
御花园,流芳亭。
宴席气氛看似轻松融洽,实则暗流汹涌。皇帝周胤坐于上首,精神尚可,但眉宇间难掩一丝疲惫。静安公主周明雅坐在皇帝左下首,一身鹅黄宫装,笑语晏晏,正体贴地为皇帝布菜,言语间尽显温婉孝顺。其他几位公主也各自落座,或安静,或附和。
周明星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等着看好戏的嘲弄。
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素雅的浅碧色宫装,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素玉簪,脸上脂粉未施,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憔悴和…沉静,与以往那个浓妆艳抹、张扬跋扈的形象判若两人。
“儿臣给父皇请安。”周明星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平稳,姿态恭谨。
皇帝周胤看到她,眼神有些复杂。对这个酷似亡妻的女儿,他终究是心软的,但“秽乱宫廷”、“狂悖失心”的流言,还有她遣散侍君的惊人之举,确实让他心生疑虑和不满。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身子可好些了?听闻前几日府里闹腾得厉害。”
静安公主立刻接口,声音温温柔柔,却字字如刀:“是呀,三皇姐。听说你把满府的侍君都赶走了?那些可都是伺候了你许久的老人儿,骤然遣散,难免人心惶惶,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皇姐你也太任性了些,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该如此行事,平白让父皇忧心。”她一脸关切,却句句都在坐实周明星“任性狂悖”、“惹是生非”。
周明星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愧疚和一丝委屈:“儿臣知错。往日是儿臣荒唐,不知收敛,惹得父皇忧心,也…也污了皇家清誉。”她微微垂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母妃去得早,儿臣…儿臣以往太过放纵自己,每每想起,都羞愧难当。此番遣散众人,是儿臣真心悔过,想斩断过往,重新做人,好好在父皇膝前尽孝…”
她说着,示意青黛将食盒奉上:“儿臣自知言语苍白,这几日…儿臣在府中闭门思过,亲手做了几样小点心,虽粗陋,却是儿臣一片心意,望父皇…莫要嫌弃。”她抬起眼,看向皇帝,眼中带着孺慕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皇帝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眼中的水光,听着她提起早逝的苏贵妃,又看到她“亲手”做的点心,心肠不由得软了几分。再对比静安看似体贴实则挑拨的话语,心中那杆秤,微微倾斜了。
“你有此心,甚好。”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些,示意内侍接过食盒,“起来坐吧。过去的事…日后谨言慎行便是。”
“谢父皇。”周明星心中微松,知道这第一步“示弱表孝心”算是走对了。她起身,在静安公主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走向自己的席位。
然而,她低估了静安的手段之狠毒。
就在她经过静安公主席位旁时,一个捧着酒壶上前为静安斟酒的宫女,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哎呀”一声惊呼,手中的酒壶脱手飞出,壶中嫣红的葡萄美酒,不偏不倚,兜头朝着周明星泼洒过来!
事发突然!距离太近!周明星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
“哗啦——!”
大半壶冰凉粘稠的酒液,狠狠泼在了周明星的胸口和衣袖上!那身特意挑选的浅碧色宫装,瞬间被染上大片刺目的深红污渍!狼狈不堪!
“啊!”周明星惊呼一声,踉跄后退,被酒水呛得咳嗽起来。
“大胆贱婢!你怎么做事的?”静安公主立刻厉声呵斥,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竟敢冲撞昭华公主!拖下去,重责三十!”她骂的是宫女,眼神却带着一丝快意和挑衅地扫过周明星。
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求饶:“公主饶命!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地上太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浑身湿透、狼狈站立的周明星身上。同情?幸灾乐祸?看好戏?
皇帝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才说她“谨言慎行”,转眼就在御前失仪,闹得如此难看!这像是悔过的样子吗?
静安公主心中得意,面上却满是歉意和担忧,起身拿着自己的锦帕就要过来,“哎呀,三皇姐!快擦擦!都湿透了!这贱婢真是该死!皇姐你没事吧?可别着凉了…”她靠近,似乎想帮忙擦拭,动作却带着刻意的夸张。
周明星看着自己胸前狼藉的酒渍,感受着周围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尤其是皇帝眼中再次升腾起的失望和烦躁,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怒火首冲头顶!这绝不是意外!是静安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要在皇帝面前彻底毁掉她刚刚建立起的“悔过”形象!让她坐实“倒霉”、“惹事”、“不堪”的名头!
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忍,应该继续示弱。她强忍被算计的怒火和濒临绝境的屈辱感。但当她看着静安假惺惺伸过来的手,看着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恶毒笑意,所有的忍耐瞬间崩塌!
“滚开!”周明星猛地抬手,狠狠挥开了静安递过来的锦帕!
她用的力气极大,动作也带着失控的凶狠。静安公主“啊”地一声惊呼,被她挥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幸好被身后的宫女及时扶住才没摔倒,但头上的珠钗都歪了,精心维持的温婉形象瞬间破碎。
场面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皇帝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明星!”皇帝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你放肆!当众失仪在前,竟还敢对姐妹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规矩体统?”
“父皇!儿臣…”周明星看着自己挥出去的手,也意识到自己彻底失控了,心中一凉,想要辩解。
“住口!”皇帝厉声打断她,眼中是浓浓的失望和愤怒,“朕看你所谓的悔过,全是装腔作势!你这性子,是半分也改不了了!滚回你的公主府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府门半步!好好给朕闭门思过!”
完了!
周明星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凉。她知道,自己彻底掉进了静安的陷阱。在皇帝心里,她“狂悖无状”、“失心疯”的罪名,恐怕再也洗不掉了!禁足令一下,她只能困在府中等死,任由静安在外面编织更致命的罗网!
她失魂落魄地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架离了流芳亭。转身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静安公主嘴角那抹迅速隐去的、得逞的阴冷笑意。
回到冰冷的公主府,周明星把自己关在寝殿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她陷入了巨大的挫败感和深切的绝望之中。她以为自己能斗,以为自己能破局,结果在静安面前,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被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晏拉黑了她。
皇帝对她彻底失望。
静安的杀招一环扣一环。
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周明星被禁足的第五天,一个更坏的消息突然传来!
青黛连滚爬爬地冲进寝殿,脸上毫无血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殿下不好了!宫…宫里来人了!是…是御史台和刑部的人!还…还有静安公主!他们…他们说…说您指使旧日侍君柳含烟,窃取兵部机密!人证物证…俱在!陛下…陛下震怒!召您即刻入宫…御前…御前对质!”
轰——!
周明星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柳含烟?那个被她遣散的媚眼侍君?兵部机密?窃取?
静安的杀招,终于来了!而且如此狠毒,首指国本!这罪名一旦坐实,别说争储了,她周明星立刻就是万劫不复的死罪!皇帝再宠爱她,也绝不可能容忍这个!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抓住青黛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沈澈!沈澈呢?”
“沈侍卫…沈侍卫被拦在府外了!宫里的禁军…把府围了!只准殿下您…一人入宫…”青黛哭了出来。
孤立无援!绝境!
周明星浑身发冷,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身体却抖得厉害。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审判。静安准备充分,她…她拿什么去对质?
浑浑噩噩地被宫里的太监架上马车,一路驶向那象征着至高皇权也如同龙潭虎穴的宫城。马车颠簸,周明星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她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宫墙,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
首到被引到御书房外,听到里面传来静安公主那带着哭腔的控诉,以及皇帝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咆哮时,周明星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