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殿里，熟悉的熏香，熟悉的陈设，甚至比玉芙宫更温暖的炭火，都无法驱散周明星心头的寒意和身上的酸痛。她泡在撒满花瓣和舒缓药草的浴桶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青黛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巾替她擦拭着背上的淤青和掌心、膝盖的擦伤。
“殿下…您受苦了…”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心疼不己。她不知道昨夜公主经历了什么才逃出生天，更不知道那惊心动魄的早朝逆转背后有着怎样不堪的代价。
周明星闭着眼，任由青黛服侍，没有回答。温热的水汽蒸腾着她的脸颊，却暖不透心底的冰冷。顾晏那句“殿下，可满意了？”如同魔咒，反复在耳边回响，带着冰冷的嘲讽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满意？
她活下来了。禁足解除了。静安的致命构陷被暂时击退了。看起来，她似乎赌赢了这一局。
可代价呢？
她的尊严被彻底碾碎在泥里。她最大的秘密，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在那个她最恨又不得不倚仗的男人面前。她和他之间，被强行绑上了一条扭曲的纽带。
这真的是赢吗？
“公主府那边…”周明星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回殿下，”青黛连忙道，“沈澈侍卫己经带人回去整顿了。府里之前清洗过，还算安稳。只是…只是静安公主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宫里宫外，流言蜚语更多了。” 青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忧虑。
周明星睁开眼，眼中一片沉寂。她当然知道。顾晏在朝堂上证明了她的“贞洁”，击碎了柳含烟的诬告，却也等于将她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一个豢养男宠却清白还在的公主？这比单纯的“秽乱”更引人遐想和诋毁！静安吃了这么大的亏，必定会疯狂反扑！顾晏…他的态度更是莫测。昨夜是交易，还是报复？他还会帮她吗？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尤其是顾晏！
她必须自救！必须重新在皇帝心中建立价值！必须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证明清白”的公主，更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皇位竞争者！
“青黛，”周明星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冷静，“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父皇。”
御书房里，皇帝周胤看着跪在下方的女儿。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宫装，脂粉未施，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但眼神却不再惊惶，反而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沉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倔强。想到早朝上顾晏呈上的档册，想到自己对她的误解和那杯差点送出的毒酒，皇帝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歉疚。
“起来吧，孩子。”皇帝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你受苦了。是父皇…错怪你了。”
“儿臣不敢。”周明星并未起身，反而深深叩首，“儿臣往日荒唐，行止无状，才予人可乘之机，惹出如此祸端，令父皇忧心，实乃儿臣之过。儿臣…愧对父皇，愧对母妃。”
她提起早逝的苏贵妃，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成功勾起了皇帝心中最深的柔软和愧疚。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皇帝叹息一声，“你身子还虚，回去好生休养。父皇定会严惩那构陷你的恶奴和幕后之人！”
“谢父皇隆恩。”周明星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只是，儿臣经此一事，深感往日虚度光阴，愧对父皇母妃期望，更愧对公主身份。儿臣…不想再做那笼中鸟、瓶中花，只知惹是生非，令父皇蒙羞。”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哦？那你想如何？”
“儿臣恳请父皇，”周明星再次叩首，声音清晰而恳切，“给儿臣一个机会，一个…将功补过、为父皇分忧的机会！儿臣愿接手一桩…积压的旧案，无论多棘手，儿臣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不负父皇所托！也向父皇、向朝野证明，儿臣…并非只会惹祸的无能之辈！”
将功补过？接手旧案？
皇帝审视着周明星。她眼中的恳求和决心不似作伪。经历了如此大劫，她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只会骄纵惹祸的女儿。给她一个无关紧要的旧案练练手，既能安抚她，又能堵住悠悠众口，观察她的能力，倒也不错。
“嗯…”皇帝沉吟片刻，“你有此心，甚好。眼下倒真有一桩积年旧案，颇为棘手，牵扯宗室，各方推诿，一首悬而未决。”
周明星的心提了起来：“请父皇明示。”
“乃是安平郡王与荣恩侯府关于南郊‘栖霞庄’的田产归属之争。”皇帝缓缓道，“两家本是姻亲，为这庄子打了十几年官司，从地方打到京兆府，又闹到宗人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地契，族谱，分家文书搅成一团乱麻，清官难断。朕也烦不胜烦。此案无关军国大事，却牵扯勋贵体面，处理不好，徒增笑柄。你若愿意，便去宗人府调阅卷宗，试着理一理。切记，谨慎行事，莫要再起风波。”
安平郡王？荣恩侯府？勋贵宗亲的田产纠纷？
周明星心中飞快权衡。果然是个“无关紧要”却又烫手的山芋！办好了，最多得一句“细心”的夸赞；办砸了，得罪宗室，更坐实无能。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儿臣领旨！”周明星毫不犹豫地叩首，“谢父皇信任！儿臣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秉公处理，不负父皇所托！”
离开御书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寒风凛冽。周明星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指尖依旧冰凉。
栖霞庄…勋贵宗亲的烂账…
静安公主会坐视她顺利接手吗？
顾晏…又会如何看待她这看似“安分”的举动？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她己无路可退。这桩看似无关紧要的旧案，是她自救的第一步，也是她向那个冰冷掌控一切的男人，证明自己并非只能依附他而活的…第一步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