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廉租房的旧冰箱贴着一张泛黄清单，陈实用儿子淘汰的铅笔头写下七行字：
1. 物流仓管（需叉车证）
2. 商场保安（35岁以下）
3. 送水工（自备三轮）
...
4. 废品分类员（日结）
最后一行墨迹被水渍晕开，像条干涸的泪痕。小默蹲在冰箱前取牛奶，指尖掠过“废品”两个字时，陈实猛地扯下清单揉成团：“明天有家具厂面试！”
男孩没说话，只把牛奶盒推回冷藏室。门关上的瞬间，陈实看见冰箱缝里塞着半张画——那是他昨夜伏在公用水房水泥台上改简历的背影，画纸边缘标注着儿子的小字：第11稿。
网吧烟雾呛得人眼睛疼。陈实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广告：“AI智能简历优化，通过率提升300%！” 他摸出裤袋里最后五枚硬币，扫码支付了“黄金VIP套餐”。
简历诊断报告猩红刺眼：
? 年龄42岁（超岗位基准线7年）
? 空窗期14个月（建议虚构自由职业经历）
? 建材店主身份（建议改为“供应链管理师”）
他颤抖着敲下新职称，窗外广告牌霓虹在屏幕上投出血色光影。当简历第12次投进招聘网站时，进度条瞬间弹窗：“您与岗位匹配度高达91%！”
三小时后，邮箱提示音炸响。陈实撞翻塑料凳扑向主机——
“很遗憾…” 自动回复像块裹尸布，盖住了所有电子坟场里的呐喊。
“这岁数还来抢饭碗？”保安队长叼着牙签，制服袖口露出半截青虎纹身。他踢了踢陈实带来的塑料凳：“坐这想蹭空调？”
应聘表被揉成纸团砸过来：
“写什么‘责任心强’？老子要能熬夜的！”
“前老板了不起啊？现在不照样捡破烂！”
陈实弯腰捡纸团时，瞥见玻璃门外小默的身影。男孩抱着素描本站在烈日下，铅笔在纸上飞快移动。保安队长顺着他的目光嗤笑：“你崽？倒挺像收破烂的。”
陈实指甲抠进掌心旧伤，血珠渗出时忽然听见快门声——小默举起老年机对准保安室。闪光灯亮起的刹那，队长暴怒的拳头砸向陈实胸口：“删了！不然告你间谍！”
旧仓库角落堆满电器尸体。小默掀开冰箱包装箱钻进去，箱壁密密麻麻贴满父亲被拒的简历，最新一张印着保安队长的鞋印。
“这里隔音。”男孩把老年机塞给父亲，“视频备份了。”
屏幕里晃动的画面记录全过程：陈实沉默挨打，弯腰拾简历，最后对着镜头说：“爸没动手。”
昏暗中，小默的铅笔在纸箱内壁游走。陈实借着缝隙光看见新草图：保安亭被画成狗笼，父亲脊梁挺首如钢钎，笼外伸出无数只攥简历的手。画名用刻刀刮在纸箱接缝处——《投喂者》。
“家具厂来电话了吗？”男孩突然问。
陈实摸出静音三天的手机，23个未接来电像串冰冷的锁链。
家具厂仓库弥漫着甲醛的甜腥。主管用钢笔敲击陈实简历：“招搬运工，你写什么‘价值再创造理念’？”
体能测试环节，陈实肩扛百斤木板踏上传送带。腰部旧伤在第三步骤然爆发，他踉跄跪倒时听见哄笑。木板砸地扬起的粉尘中，主管的皮鞋尖出现在的视野：
“机器都比你经造！”
“流水线只要二十五岁以下的零件！”
更衣室储物柜里，陈实发现小默塞进的护腰贴。膏药背面附了张速写：传送带化作巨蟒吞噬弯腰的人，父亲脚踝拴着合金锯片组成的锁链——正是第一章从垃圾堆扒出的那截断齿。
暴雨夜，老赵的三轮车陷在废品山前：“厂子倒闭清出来的垃圾，八十块全给你！”
陈实掀开防水布，锈迹斑斑的机床零件间惊现熟悉物件——他的简历正垫在齿轮箱底部，纸页吸饱油污，“供应链管理师”的头衔泡成一团混沌的灰。
“现在找工作，得靠这个！”老赵拇指搓着食指（数钱手势），突然踢开脚下易拉罐。罐底粘着打印纸残片，招聘栏赫然标注：高值废品分拣师（有建材经验优先）。
闪电劈亮废墟的刹那，陈实抓起油污简历按在机床上。小默冒雨冲来撑伞时，看见父亲用锈钉在纸上刻出新轨迹：
【专业领域】
① 合金材料识别（实战案例：德国断齿锯片价值溢价230%）
② 废旧电器再生（修复率81%）
③ 建筑废料资源化方案
雨滴砸在油墨上绽开蓝莲花，男孩突然撕下雨衣内衬的白布衬垫。当陈实在新“简历”按下手印时，小默正用机床漏出的齿轮油，在布上晕染出父辈脊骨撑起的钢筋丛林。
当电子坟场埋葬了格式化的尊严，陈实在油污简历上刻下求生坐标。那些被系统判定为的岁月年轮，终在废品山的暴雨夜里，淬炼出粗粝而坚韧的价值钢印。而少年用齿轮油绘就的布上山河，己然矗立起新的父辈图腾——它不在HR的硬盘里，却在生存的裂缝中野蛮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