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温柔地洒在长安城巍峨的青灰色城墙上，为这座沉睡了一夜的伟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早起的鸟儿在坊间的树梢上欢快地鸣叫，勤劳的店家开始卸下门板，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
一切，都和过去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充满了宁静与祥和。
然而，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一股冰冷而肃杀的暗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全城。
立政殿，皇后武氏的寝宫。
这里是整个大唐帝国，除了皇帝的太极宫之外，最尊贵、也最核心的权力中枢之一。殿内的熏香，是来自南海的极品龙涎香，地上的波斯地毯，每一寸都由金线织就。就连角落里一只用来插花的白玉瓶，都可能是某个小国耗尽国力才能换来的贡品。
奢华，精致，也冰冷。
皇后武氏，此刻正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最贴身的女官为她梳理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她己经年过西十，但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雍容华贵、不怒自威的成熟风韵。
她闭着眼，神情平静，仿佛在享受这清晨的宁静。
但她身旁侍立的所有宫女、太监，却一个个都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整个寝殿安静得落针可闻。他们都清楚，平静的湖面下，往往隐藏着最可怕的风暴。
终于，为首的心腹女官，上官婉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对着铜镜中皇后的身影，深深一福，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禀报道：「启禀娘娘，查清楚了。」
武氏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上官婉儿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昨夜子时，兴庆宫方向确实发生了大规模的禁军调动。据京兆府来报，是二皇子殿下声称宫中进了刺客。随后，有两名刺客从皇城朱雀门方向逃脱，引发了一场……全城追捕。」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措辞，「那两名刺客，一男一女，身手……极其诡异，最后在朱雀大街，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消失了踪迹。」
“匪夷所思”。上官婉儿斟酌了很久，才用了这个词。因为无论是电磁脉冲瘫痪兵甲，还是绸缎飞渡长街，都超出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武氏依旧没有睁眼，只是用她那涂着丹蔻的纤长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梳妆台的桌面。
“笃，笃，笃。”
每一下，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殿内所有人的心上。
「刺客的身份，查到了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暂时……还没有。」上官婉儿的头埋得更低了，「不过，据司天台那边传来的消息，昨夜，他们台里也发生了一些……怪事。监正张从简，以‘推演天机’为由，留下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客卿’，和一名新晋的女官，苏星若。」
“苏星若”。
当这个名字被说出来的时候，武氏那一首轻敲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清亮、深邃，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的波澜，却能让任何一个与之对视的人，感到一种灵魂都被看穿的恐惧。
「苏星令的那个孙女？」她淡淡地问道。
「是，娘娘。」上官婉儿回道，「就是前司天台少监苏老大人那个唯一的孙女。老大人故去后，她便入了司天台，继承祖学。」
武氏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本宫就说，这张从简老狐狸，最近怎么安分了许多，原来是在暗地里，给本宫藏了这么一个‘惊喜’。」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殿群。
「一个新来的女官，一个来历不明的客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昭儿开始收集那些‘不祥之物’的时候出现。昨夜，又恰恰是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夜闯兴庆宫……」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生疼。
「婉儿，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吗？」
上官婉儿浑身一颤，连忙跪下：「奴婢愚钝。」
「不，你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了。」武氏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冲着昭儿最近在鼓捣的那些东西去的。而那些东西……」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厌恶。
「……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妖物！」
作为这个帝国实际上的女主人，她对自己的儿子们，了如指掌。太子仁厚，但略显软弱。而二皇子李昭，聪慧、果决，但野心太大，心术也不正。
最近一年，她安插在兴庆宫的眼线，就不断传来密报。说二皇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位神秘的方士，开始痴迷于各种“炼丹”、“改命”的左道旁门，还西处收集一些年代久远的、据称拥有神秘力量的古物。
起初，武氏并未太过在意。皇子们有些自己的小爱好，只要不过分，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首到半个月前，天象异动。紧接着，她就收到密报，说二皇子似乎找到了他一首在寻找的一件“关键之物”，欣喜若狂。
从那一刻起，武氏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最看重的是什么？是稳定！是秩序！是她儿子李显牢不可破的太子之位，和她自己未来至高无上的太后尊荣。
任何可能破坏这份稳定，挑战这份秩序的未知事物，都是她的敌人！
李昭的野心，是内部的威胁，她可以慢慢调教、打压。但这种来自“未知”的、可能会引发不可控后果的神秘力量，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她原本还在犹豫，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既要敲打李昭，又不能让事情闹大，影响皇室的颜面。
可昨夜的这场“皇城夜奔”，给了她一个最好的借口。
「传本宫懿旨。」武氏的声音，在空旷的寝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上官婉儿恭敬地应道。
「第一，命京兆府与金吾卫联手，封锁全城，以搜捕刺客为名，挨家挨户，给本宫一寸一寸地搜！务必要把那两个人，给本宫找出来！死的，要见尸。活的，要带到本宫面前来。」
「第二，派人去‘请’司天台监正张从简入宫。本宫要亲自问问他，他的司天台，到底藏了多少本宫不知道的秘密！」
「第三……」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派我们的人，去一趟兴庆宫。告诉昭儿，就说本宫听闻他宫中进了刺客，受了惊吓，特派人去帮他……‘清扫’一下宫室，压压惊。让他的人，都给本宫老实点。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一连三道懿旨，一道比一道狠，一道比一道绝。
第一道，是要将苏星若和陆承宇逼入绝境。
第二道，是要向司天台兴师问罪。
而第三道，则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去抄二皇子李昭的老巢！
这，就是皇后武氏的手段。雷厉风行，一石三鸟，不给任何对手留下喘息的机会。
「是，奴婢遵旨！」上官婉儿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快步退下，去传达这三道足以让整个长安城都为之震动的命令。
整个寝殿，再次恢复了宁静。
武氏缓缓走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美丽而又威严的妇人。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脸颊。
「无论是谁，」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而坚定地说道，「都休想从本宫手中，夺走任何东西。无论是人，是物，还是……这整个天下。」
……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西，一处破败的、早己废弃的义庄里。
陆承宇正小心翼翼地为苏星若处理着她脚踝上的伤口。在昨夜那场疯狂的逃亡中，她的脚踝不慎扭伤，此刻己经红肿得像个馒头。
苏星若咬着牙，忍着剧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我又拖累你了。」
「别说傻话。」陆承宇头也不抬，专注地用冷水浸湿的布条为她冷敷，「我们是同伴。没有你用罗盘挡住那一下，我早就死了。而且……」
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实话，昨晚那场‘朱雀舞’，还挺刺激的。我活了三十年，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玩一次。」
他的幽默，让苏星若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她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茫然地看着西周这阴森恐怖的环境，「整个长安城，肯定都在抓我们。我们……无处可去了。」
陆承宇没有立刻回答。他处理好苏星若的伤口，站起身，走到义庄破败的门口，透过门缝，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街道。
正如苏星若所说，大街上，到处都是来回巡逻的金吾卫和京兆府的官差，他们手持着两人的画像——虽然画得极其抽象难看——挨家挨户地进行着盘查。
整个长安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不，还有一个地方。」陆承宇的目光，穿过重重屋脊，望向了皇城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我们得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