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那滴从疤脸焦黑断颈处落下的粘稠血滴,在死寂的维生舱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却是无声的恐惧涟漪。
阿吉蜷缩在角落,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焦黑手臂传来的阵阵灼痛此刻都显得遥远。他看着雷娜姐紧按枪柄、冰冷如铁的姿态,又看看墨哥林墨抱着头、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痛苦的模样,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他淹没。墨哥刚才的痛苦不像装的…可他那条手臂…还有影像里那张脸…
林墨放下抱着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剧烈的头痛如同退潮般稍稍缓解,但残留的眩晕感和脑海中闪过的那些冰冷、模糊的实验室碎片,依旧让他心有余悸。他艰难地转动视线,再次看向自己那条覆盖着暗红痂状物的右臂。
冰冷。沉重。陌生。
但…它似乎真的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刚才那股混乱的能量洪流冲击大脑的感觉…难道就是它在“说话”?或者说,是它里面那个叫“扳手”的东西?
“…操作者…林墨…精神…波动…剧烈…建议…维持…稳定…”
“…外部…环境…威胁…尸体…腐败…风险…高…需…处理…”
新扳手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实用性”。它踢到了门外的尸体…腐败…
一股浓烈的、带着甜腥的腐臭味,正透过门缝被劈开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飘进来,越来越清晰。这味道让本就压抑的空气更加令人作呕。
林墨的胃部一阵痉挛,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扫过门外那具堵着门缝的无头焦尸,又看向雷娜依旧紧绷的侧脸和阿吉惊恐的眼神。一股沉重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涌上心头。
内忧外患。猜忌丛生。而他们三个,都是重伤濒死的废人。
“雷娜…” 林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条手臂…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尝试着抬起左手,极其缓慢地指向门外,“…但那东西…不能留在门口…味道…还有…”
他的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深蓝色的血丝再次从嘴角溢出。
雷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定林墨的脸,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眼神。痛苦、茫然、恐惧、疲惫…这些都不似作伪。她按着枪柄的手指,微微松动了一丝丝,但戒备并未解除。她的视线也投向门缝外那具恐怖的尸体。
腐臭。招引畸变兽和食腐生物。这是废土上最基础的生存常识。更别提,那被劈开的门缝,本身就是巨大的安全隐患。
“你想…怎么处理?” 雷娜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一丝之前的厉色,多了一分审视。她的目光扫过林墨那条诡异的右臂,又看向他虚弱不堪的身体和那条重伤的左腿。他能做什么?让那条鬼手臂去把尸体拖走?
林墨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右臂。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尝试着集中意念——不是像刚才那样深入“感知”,而是一种更模糊的、想要“移动”它的想法。
“咔…滋…”
那条暗银色的、覆盖着暗红痂状物的右臂,再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机械摩擦声。它极其缓慢地、如同生了锈的杠杆般,向上抬起了几寸。五指张开,掌心处那痂状物最厚的地方,幽蓝的光丝微微明亮了一瞬。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冰冷的“力量感”,顺着某种无形的链接传递到林墨的意识中。这力量感很微弱,远不如之前喷发时的狂暴,更像是一截…勉强能动的机械臂?
“我…我好像能…动它一点…” 林墨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恐惧、厌恶和一丝…绝境中抓住稻草的希冀,“但…我够不到门…也搬不动…”
“我去!” 角落里的阿吉突然开口,声音因为恐惧而尖细,却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决绝。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右臂的剧痛和腿伤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只能扶着冰冷的墙壁,小脸煞白,剧烈的哮喘哨音再次响起。“我…我去把疤脸的尸体拖开一点…他…他身上可能有东西…水…或者药…”
“不行!” 雷娜和林墨几乎同时开口!
雷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外面情况不明!万一有埋伏或者畸变兽被吸引过来怎么办?你去送死?!” 她的目光扫过阿吉焦黑的手臂和颤抖的身体,这孩子的状态,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林墨则是看着阿吉那条焦黑的手臂,心头涌起强烈的愧疚和担忧。“你的手…”
“那…那怎么办?!” 阿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绝望地看着门口越来越浓的腐臭味,“难道…难道就等死吗?或者…等那味道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维生舱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腐臭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一点点缠绕上来。
雷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落回林墨身上,落在他那条微微抬起、流淌着幽蓝光丝的诡异右臂上。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你…” 雷娜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能用那东西…修门吗?”
修门?!
林墨和阿吉同时愣住了。
修门?用这条…像怪物肢体一样的手臂?
“我…我不知道…” 林墨茫然地看着自己那条抬起的右臂,掌心处的幽蓝光丝似乎在回应他的注视,微微流转。“扳手…它以前能修东西…但现在…”
“…检测…到…外部…结构…损伤…”
“…目标:…合金…气密…门…”
“…损伤…评估:…门轴…变形…门体…凹陷…密封…失效…”
“…修复…方案…存在…”
“…需求:…基础…金属…材料…能量…引导…”
新扳手的声音适时响起,冰冷地分析着状况,给出了一个…理论上的可能。
材料…能量引导…
林墨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舱内散落的金属碎片——有之前被他砸坏的仪器零件,有被能量灼烧扭曲的金属残骸,甚至还有阿吉扔掉的那把简陋弩的金属部件…
“材料…有…” 林墨嘶哑地说,目光又落回自己的右臂,“能量引导…它…它好像可以…”
雷娜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你确定?你能控制住它?不会像刚才那样…再喷一次?”
刚才那抹杀疤脸的恐怖景象,瞬间浮现在三人眼前。阿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林墨的脸色更加苍白。他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那条手臂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股微弱的力量感。他尝试着,极其小心地,用意念去“触碰”手臂深处那股混乱的能量乱流…
嗡…
一股微弱的、带着奇异磁性的能量波动,顺着手臂传递出来。不再狂暴,更像是一股涓涓细流。掌心处暗红的痂状物下,那些幽蓝的光丝稳定地流淌着,亮度微微提升,如同被激活的指示灯。
“我…我试试…” 林墨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不确定和巨大的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但我需要靠近门…需要材料…”
雷娜沉默了几秒钟。她的目光在林墨痛苦但决绝的脸上、那条流淌着稳定幽蓝光丝的手臂、以及门外越来越浓的腐臭味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她按在枪柄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牵动了肋骨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开了通往门口的方向,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死死锁定着林墨和他那条手臂。
“阿吉,把你能找到的金属碎片…递给他。” 雷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却片刻不离林墨,“动作慢点…林墨,你也是。如果那东西有半点不对劲…” 她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如同实质的寒冰。
阿吉如蒙大赦,忍着剧痛,用左手在周围的地板上摸索着,捡起几块相对平整的金属碎片,又吃力地捡起那把简陋弩的金属管。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材料”推到林墨手边不远处,然后迅速缩回角落,紧张地看着。
林墨看着那些冰冷的金属碎片,又看了看自己那条流淌着幽蓝光丝的“工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这条差点杀了阿吉、抹掉疤脸脑袋的怪物手臂…现在要用它来…修门?
他咬紧牙关,用左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拖着那条重伤的左腿,忍着全身的剧痛,一点点地向门口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骨骼摩擦的闷响。那条暗银色的右臂,随着他的意念,微微调整着角度,掌心幽蓝的光丝稳定地流淌着,如同蓄势待发的焊枪。
终于,他挪到了门边。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让他一阵干呕。他强忍着,左手抓起一块扭曲的金属板,缓缓地、颤抖着…将右手覆盖着暗红痂状物、流淌着幽蓝光丝的掌心,按向了门轴附近一处巨大的凹陷!
当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掌心接触到扭曲门板的瞬间——
“滋…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电流声响起!
林墨掌心处暗红的痂状物下,那些幽蓝的光丝骤然明亮!一股微弱的、带着奇异热量的能量波动瞬间传递到接触点!那块被按住的金属板边缘,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软化、变形?!
林墨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如同水流般的能量从手臂深处涌出,顺着掌心注入接触点的金属!他意念中模糊地“看”到金属内部混乱的应力结构在能量的引导下…被强行捋顺?被重新塑形?!
这不是修复…
这更像是…某种…野蛮的…重构?!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那股冰冷的能量流似乎失去了极其细微的控制!
“嗤——!”
一道细小的、刺目的幽蓝电弧猛地从接触点迸射出来!如同失控的毒蛇,狠狠抽打在林墨按着金属板的左手手背上!
“呃啊!” 林墨发出一声痛呼!左手手背瞬间焦黑一片,皮肉翻卷,传来钻心的灼痛!
“林墨!” 雷娜的厉喝声瞬间响起!她的手再次按在了枪柄上!眼中寒光爆射!
“没…没事!” 林墨强忍着剧痛,嘶声喊道,冷汗瞬间浸透全身!他死死盯着自己那条依旧按在门板上的右臂,集中全部精神,用意念死死压制住那股冰冷的能量流!
掌心处幽蓝的光丝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内部冲突。终于,在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僵持后,光丝重新稳定下来,那股冰冷的能量流也变得温顺了一些,继续缓缓注入扭曲的金属。
凹陷的门板边缘,在那股奇异能量的作用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粗暴的手,一点点地、艰难地…向外顶起!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摩擦声。
有效!虽然失控了一次,但…真的有效!
林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恐惧、厌恶、还有一丝…属于手艺人的、看到破损被修复的奇异满足感?尽管这修复的方式是如此诡异。
他不敢分心,强忍着左手灼痛和身体的虚弱,集中全部精神,控制着那条流淌着幽蓝光丝的暗银色手臂,引导着那股冰冷的能量,一点一点地…重塑着扭曲的门体结构。
阿吉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雷娜按着枪柄的手,指节依旧发白,但眼中的戒备深处,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惊愕。
维生舱冰冷的白光下,一个重伤的男人,用一条非人的、流淌着幽蓝光丝的诡异手臂,如同最原始的焊工,在浓烈的尸臭中,艰难地修复着一扇通往生路的门。
门外,疤脸无头的尸体,脖颈焦黑的断口处,腐败的血液正缓缓渗出,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