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欢,你写的,到底是谁?”
顾渊冰冷而残酷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扎进清欢毫无防备的心脏,瞬间绞碎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伪装。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上头顶,带来灭顶的眩晕和耳鸣般的轰鸣。
他知道了!他不仅看懂了那个故事,还看穿了她隐藏在文字背后、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心思!那份对童年玩伴骤然消失的不解、失落,那份被无声抛弃的委屈和感伤,那份在漫长时光里发酵、最终凝结成文字的情感…他全都知道!现在,他还要她亲口承认,逼她将这份深埋心底、带着羞耻的隐秘情感,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巨大的震惊、被彻底看穿的羞耻、以及童年伤口被粗暴撕开的剧痛,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清欢淹没。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她看着眼前逆光而立、面容模糊却压迫感十足的顾渊,那双镜片后翻涌着复杂暗流的眼睛,不再是深潭,而是吞噬一切的冰冷黑洞。
“我…” 清欢的嘴唇剧烈颤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破碎的气音。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想尖叫,想质问他凭什么这样对她,想问他当年为什么消失,想问他现在又为什么要回来将她逼入绝境…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胸腔,化作尖锐的疼痛。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顾渊的胸膛!与其说是推搡,不如说是在绝望和愤怒驱使下的本能挣扎,试图推开这令人窒息的重压!
顾渊似乎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抗,身体被推得微微后仰了半步。清欢抓住这瞬间的空隙,像一只受惊过度、濒死的幼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宿舍区的方向狂奔而去!她甚至顾不上方向,只想逃离!逃离顾渊!逃离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问题!逃离这个被瞬间颠覆的世界!
风声在耳边呼啸,梧桐树的枝桠在视线里扭曲变形。清欢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道路。屈辱、愤怒、恐惧、还有那被强行撕开的、血淋淋的童年伤痛…所有情绪混合成尖锐的酸楚,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丢在闹市的小丑,所有的尊严和秘密都被顾渊那双冰冷的眼睛无情地洞穿、践踏。
终于冲回静园宿舍楼,冲进503紧闭的门后,清欢才敢停下脚步。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溢出。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小兽,发出绝望而破碎的哀鸣。
苏婷、沈静和陈露露都在宿舍。苏婷最先发现清欢的异样,惊呼着扑过来:“清欢!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她试图把清欢拉起来。
清欢只是拼命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拒绝任何触碰和询问。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无法开口,无法向任何人复述刚才那场让她尊严扫地的酷刑。沈静端来一杯温水,无声地放在她身边的地上。陈露露皱了皱眉,看着清欢崩溃的样子,难得地没有出言讽刺,只是默默戴上了耳机。
苏婷急得团团转,追问无果,只能心疼地拍着清欢的背:“好了好了,不想说就不说…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在呢…”
不知过了多久,清欢的抽泣才渐渐平息,只剩下虚脱般的疲惫和冰冷。她拒绝了苏婷扶她上床的好意,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口袋里,程默给的那张纸条,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肌肤。
她颤抖着手,将那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条掏了出来。程默清隽的字迹在眼前晃动:“你的文字很动人…别被无关的杂音干扰…如果需要交流…或者只是想找人聊聊…”
无关的杂音?顾渊那冰冷残酷的逼问,仅仅是“杂音”吗?
找人聊聊?她能聊什么?聊她如何被顾渊当众羞辱?聊她深埋心底的、关于他的秘密?
一股巨大的、自我厌弃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都是因为这该死的文字!因为她的软弱,因为她将那些隐秘的情感诉诸笔端,才会被顾渊抓住把柄,才会被他如此残忍地剖析和羞辱!程默的善意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种讽刺!他欣赏她的文字?他根本不知道这些文字背后承载着怎样的羞耻和痛苦!
愤怒和绝望再次攫住了她!清欢猛地将手中的纸条狠狠撕碎!一下,两下…脆弱的纸张在她手中瞬间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她将那些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纸边刺入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然后,她像是扔掉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用力将那一把碎屑,狠狠扔进了桌角的垃圾桶!
看着白色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之前砸碎的橘子汽水玻璃渣上,清欢感到一种毁灭般的快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空虚和茫然吞噬。她毁掉了程默的善意,也像是在亲手毁掉那个曾经对文字、对文学社、甚至对大学新生活抱有天真幻想的自己。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了。
“清欢?林清欢同学在吗?”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是**程默**!
宿舍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苏婷惊讶地瞪大眼睛,沈静也抬起了头。陈露露摘下一边耳机,饶有兴致地看向门口,又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清欢。
清欢浑身一僵,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怎么会来?!是来询问纸条的事?还是…知道了什么?
垃圾桶里,那些被撕碎的纸屑,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和不堪。
“在…在!”苏婷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应声,同时担忧地看着清欢。
清欢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衣服,但己经来不及了。苏婷己经打开了门。
程默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校医院标志的小塑料袋。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关切,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蜷缩在地上、眼眶红肿、头发凌乱的清欢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探究,只有深切的担忧和了然。
“清欢同学,”程默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她,“我…听苏婷同学说你好像不太舒服,有点担心。”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正好路过校医院,顺便买了点感冒药和安神助眠的冲剂。秋天容易着凉,多注意身体。” 他体贴地将袋子递给站在门口的苏婷,目光始终温和地停留在清欢身上,并未去看那个近在咫尺的垃圾桶,也仿佛没有注意到宿舍里异常的气氛。
他的到来和话语,像一阵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清欢冰冷而混乱的心湖。没有质问,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关心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甚至用“听苏婷说”这样自然的理由,化解了清欢可能的尴尬。那份被清欢亲手撕碎的善意,此刻又以另一种更温暖、更包容的方式,重新递到了她的面前。
清欢呆呆地看着程默,看着他那双干净温和、盛满真诚关切的眼睛,鼻子一酸,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狼狈地低下头,胡乱地抹着脸颊。
“谢谢…谢谢程学长。”苏婷连忙接过袋子,替清欢道谢。
“不客气。”程默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清欢低垂的头上,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身体要紧。写作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他并未久留,说完便礼貌地告辞离开,体贴地关上了门。
程默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宿舍里一片寂静。苏婷看着手中的药袋,又看看地上失魂落魄的清欢,叹了口气,默默地将药放在清欢的书桌上。沈静也无声地将那杯温水往清欢身边推了推。
清欢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垃圾桶。里面,程默善意的碎片,和她被顾渊撕碎的尊严,冰冷地混合在一起。
程默的温暖如同冬日壁炉里跳跃的火苗,让她在冻僵的边缘感受到一丝宝贵的暖意。然而,顾渊带来的冰封深渊依旧在脚下,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她的人生坐标仿佛在瞬间被彻底打乱,失去了方向。情感的象限(对顾渊的怨怼、恐惧、未解的情愫?)、信任的象限(程默的善意是否可靠?)、未来的象限(文学社、写作、大学生活)…全都陷入了混乱的迷航。
她该相信谁?该走向何方?那个被她写在故事里、最终选择放手的“星星”,如今化身为冷酷的逼问者,却又在最后关头,抛下了一句石破天惊的“我后悔了”…他后悔什么?后悔当年的离开?还是后悔如今对她的伤害?
迷航的象限里,没有灯塔,只有沉浮的碎片和无尽的迷雾。清欢蜷缩在冰冷的宿舍地板上,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孤独和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