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我蜷缩在昏暗颠簸的车厢里,身体因为恐惧和巨大的压力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手腕的剧痛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小侯爷,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身体的颤抖。掀开车帘,侯府那熟悉的、略显破败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沉默地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的气死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映照出门口焦急等待的几道身影。
“昭儿!”娘亲凄楚的声音带着哭腔,第一个扑了上来。她甚至没注意到我惨白得如同金纸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惊魂未定,目光瞬间就被我那只裹得像棒槌、吊在胸前的左手腕牢牢吸住。
“天啊!这……这……”她颤抖的手悬在半空,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疼不疼?昭儿……娘的昭儿……”
“夫人!小心!”青禾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娘亲,小丫头自己也是眼圈通红,担忧地看着我。
“娘……我没事……”我强撑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巨大的恐惧和新的死亡威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小侯爷,快进去吧!外面风大!”管家福伯上前,指挥着两个健仆小心翼翼地搀扶我下车。
我被簇拥着,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步步挪进府门。娘亲压抑的哭声和担忧的询问如同背景噪音,模糊地响在耳边。我的全部心神,都被脑中那冰冷的倒计时和“玉扳指”三个字牢牢占据。
回到“听竹苑”暖阁,浓重的药味和炭火气息扑面而来。王太医早己等候在此,见我回来,立刻上前查看伤势。当他解开临时固定的布条,看到那依旧发紫、扭曲变形的手腕时,眉头再次深深锁起。
“小侯爷这伤势……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王太医一边重新上药、固定夹板,一边神色凝重地反复叮嘱,“切记!三个月内,这只手绝不可用力!绝不可再受丝毫损伤!否则,神仙难救!”
【三个月……】我听着这医嘱,心中一片苦涩冰凉。【系统只给我三天……三天后,要么暴毙,要么……这只手就真的废了。】无论哪个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王太医处理完毕,又开了新的药方,才忧心忡忡地告辞离去。奶娘周嬷嬷端着刚熬好的药和一碗细软的白粥进来。
“小侯爷,先喝点粥垫垫,再把药喝了。”奶娘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心疼,她将粥碗递到我面前的小几上,动作依旧沉稳。
我毫无胃口,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如同巨石压在胸口。但看着奶娘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看着她小心翼翼舀起一勺白粥,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再递到我嘴边时那殷切担忧的眼神,我无法拒绝。
机械地张开嘴,温热的、几乎没有味道的米粥滑入喉咙。奶娘喂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小侯爷……”奶娘一边喂粥,一边低声絮叨着,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您可吓死老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府那边,老奴按您的吩咐,厚礼己经送过去了,顾家管事收下了,说顾状元承情,让小侯爷安心养伤……”
顾砚之……这个名字让我心头微微一颤。那个温润如玉、在摄政王威压下依旧挡在我身前的身影再次浮现。一丝微弱的暖意稍纵即逝,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承情又如何?他护不住我。谁也护不住我。】我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翻涌的绝望。
奶娘喂完粥,又端起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小侯爷,喝药了,喝了药伤才好得快。”奶娘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我张开嘴,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这苦味似乎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就在我小口喝着药,精神因疲惫和药物作用而有些恍惚之际——
“滋……”
一声极其微弱、短促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电流干扰声,极其突兀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隔断感”再次降临!仿佛我与眼前的奶娘之间,瞬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坚固的屏障!那屏障如此清晰,让我本能地觉得,此刻我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关于系统、关于萧彻、关于那要命的玉扳指和三天死期的致命秘密,都被牢牢地锁死在这道屏障之内,不会被眼前这个看着我长大、知晓我所有秘密的至亲之人感知分毫!
【心声屏蔽……对奶娘也生效了……】这个认知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保护?还是更深的孤立?
奶娘似乎毫无所觉。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我喝药,见我眉头紧锁,以为是被药苦到,浑浊的眼中满是心疼:“良药苦口,小侯爷再忍忍……”
她喂完最后一口药,仔细地替我擦了擦嘴角。暖阁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奶娘收拾着碗勺,动作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市井妇人特有的谨慎和忧心忡忡:
“小侯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嬷嬷但说无妨。”我强打精神。
奶娘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老奴方才……送贺礼去顾府时,在回来的路上……好像……好像看到了摄政王府的马车……”
我的心猛地一沉!袖袋里的发簪似乎又变得滚烫起来!
“……就在离咱们侯府不远的街角……”奶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老奴不敢多看,赶紧就回来了……小侯爷,您说……那位爷……他……他想干什么?”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忧虑和恐惧,“咱们侯府……可经不起再折腾了啊……”
【他想干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自问。【他想要我的命。或者……他想看着我,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绝路。】奶娘无意中看到的马车,无疑印证了萧彻那句无声的“等着你”。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在侯府周围布下了无形的网,冷冷地注视着我这个困在网中的猎物。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三天!玉扳指!听雨阁!强制接触点!每一个词都如同催命的符咒!
“嬷嬷……”我嘶哑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明日……明日午时,皇家林苑‘听雨阁’,是不是有什么……宴会?”
奶娘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点头道:“是了!老奴听府里采买的小厮提过一嘴,说是陛下明日要在听雨阁设‘消暑宴’,宴请几位亲近的宗室和重臣……好像……好像摄政王殿下也在受邀之列……”她说着,脸上的忧色更重,“小侯爷,您问这个做什么?您这身子骨……”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消暑宴……听雨阁……萧彻在场……强制接触点……】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
这就是系统所谓的“机会”?!在一个有皇帝、有宗室、有重臣的皇家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去偷萧彻从不离身的玉扳指?!
这哪里是机会!这分明就是一条铺满了荆棘和刀尖的绝路!是系统为我精心挑选的、通往地狱的捷径!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手腕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提醒着我的脆弱和无能。
【去?还是不去?】这个选择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悬在眼前。
不去?三天后暴毙。
去?可能当场就被萧彻捏死,或者生不如死。
无论怎么选,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暖阁内,炭火的红光在角落里明明灭灭,将我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而巨大。奶娘担忧的目光落在身上,如同无形的重量。药力的作用开始上涌,带来阵阵昏沉,但脑中那冰冷的倒计时,却如同最清晰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死亡的逼近。
我靠在厚厚的软枕上,闭上眼,感受着袖袋里那根冰冷的发簪,和衣襟内那根同样冰冷的墨锭。
【玉扳指……】
【三天……】
黑暗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深不见底、如同深渊般锁定我的眼睛。
他在等着我。
等着我……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