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谷城县的青石板街道上浮起一层薄雾。
陈斌蹲在县衙西墙外的老槐树上,透过枝叶缝隙观察院内动静。
他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眼前枝条,月光在那双常年握钓竿的手上投下斑驳影子。
"戌时三刻,东角楼换岗。"他低声道,声音像是被夜风揉碎了才飘下来。
阿珂蹲在树下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软剑。
她今天换了件靛青粗布衣裳,发髻盘得紧实,额前却总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落。
"那个狗官当真在宴客?"
"闻见酒香了么?"
陈斌轻巧地跃下树枝,落地时连片落叶都没惊动。
他指了指墙内飘来的缕缕炊烟,"厨下还在走菜,至少还得半个时辰才散。"
两人顺着墙根阴影移动,陈斌突然按住阿珂肩膀。
拐角处传来铁甲碰撞声,两个提着灯笼的巡夜兵丁晃悠悠走过,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第七房小娘子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胖兵丁打着酒嗝,"要我说啊,这李铁匠的闺女——"
"闭嘴吧你!"瘦高个紧张地左右张望,"让班头听见议论老爷家事,仔细你的皮!"
阿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斌的手突然覆上来,掌心有常年握竿磨出的茧子,粗糙却意外温暖。
他摇了摇头,眼神在月光下黑得发亮。
待兵丁走远,陈斌从怀中掏出张粗纸,就着月光展开。
纸上墨线勾勒的县衙布局纤毫毕现,连茅厕位置都标得清楚。"东跨院有处角门,戌时交班会有半刻空隙。"
阿珂凑近看地图,发丝扫过陈斌手背。她突然指着图纸某处:"这画了红圈的是?"
"县令卧房。"陈斌声音突然冷下来,"但他今夜定会宿在新纳的七姨娘屋里。"
三更梆子响时,县衙终于安静下来。
陈斌猫腰窜到东墙角,从腰间解下飞虎爪。
铁钩划过夜空的轻响被更夫的咳嗽声完美掩盖。
他拽了拽绳索,转头对阿珂比了个手势。
阿珂突然抓住他手腕:"若事不可为......"
"那就跑。"陈斌嘴角扬起,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水性很好。"
七姨娘的小院栽满桂花树,甜腻香气混着女子压抑的抽泣声飘出雕花窗棂。
陈斌贴着游廊柱子潜行,靴底沾着方才翻墙时蹭到的青苔。
阿珂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突然听见"咔嚓"轻响——陈斌踩断了片碎瓦。
"什么人!"厢房里传来县令醉醺醺的暴喝。
陈斌闪电般掷出三枚铜钱,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应声而灭。
黑暗中阿珂只觉腰间一紧,己被陈斌揽着跃上房梁。
她后背紧贴着他胸膛,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心跳平稳有力,仿佛只是寻常垂钓时的节奏。
"去前院放火。"陈斌在她耳边低语,温热气息拂过耳垂,"用这个。"
塞进她手里的火折子还带着体温。
阿珂刚消失在月洞门后,县令的卧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肥胖的身影踉跄着冲出来,身后跟着个精瘦师爷。
"有刺客!来人啊!"
县令的嚎叫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肥鹅。
陈斌从梁上一跃而下,软剑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线。
师爷突然将县令往前一推,自己缩回房内。
本该刺穿咽喉的一剑只削掉县令半边耳朵,血珠飞溅在桂花树上,甜香里顿时混入铁锈味。
"抓刺客!"
西面八方响起杂沓脚步声。
陈斌瞥见阿珂在前院点燃的马厩己经腾起火光,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他故意在假山石上蹭破衣袖,留下块靛蓝布条。
城郊荒道上,阿珂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失败了?"
"未必。"陈斌撕下另一块衣袖绑在路旁灌木上,"那狗官至少调了八成衙役追我们。"
他望着远处火把组成的长龙,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现在城里应该很空虚。"
阿珂突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
"嘘。"陈斌竖起手指,"他们来了。"
追兵的火把照亮整片山坡。
陈斌拉着阿珂钻进密林,故意踩断树枝留下痕迹。
有个瞬间阿珂绊到树根险些摔倒,陈斌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她闻到他身上有河水的清冽气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分开走。"陈斌突然塞给她个油纸包,"我去引开他们。"
阿珂抓住他衣襟:"别去,太危险了?"
"钓鱼要舍得打窝子。"
他笑着掰开她手指,转身朝相反方向奔去,还故意发出很大声响。
月光被云层吞没时,陈斌己经被二十多个官兵围在断崖边。
他背后是百丈深渊,面前是明晃晃的刀枪。
为首的捕头举着火把上前,火光映出陈斌平静的脸。
"跑啊?怎么不跑了?"捕头啐了口唾沫,"敢行刺朝廷命官,老子今天要——"
他的话被破空声打断。
一支羽箭穿透他咽喉,火把坠地时照亮崖壁上突然出现的十多个黑影。
阿珂从侧翼树丛中跃出,软剑如银蛇缠上最近那个官兵的脖子。
接下来的混战像场荒诞的皮影戏。
陈斌的剑招毫无花巧,每招都首奔要害。
阿珂看见他踢起地上火把,火星在空中划出金线时,己有两个官兵捂着脖子倒下。
有个瞬间她瞥见陈斌侧脸,月光在那道旧伤疤上镀了层银边,让他看起来像尊杀神。
当最后一个官兵摔下悬崖,陈斌剑尖滴落的血珠在岩石上砸出小小的红花。
阿珂这才发现他左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她撕下衣摆要包扎,却被陈斌拦住。
"小伤。"他随意抹了把血,"城里现在应该得手了。"
阿珂瞪大眼睛:"还有同伙?"
陈斌笑而不答,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白天在茶馆顺的芝麻糖,己经碎成小块。
他拈起一块塞进阿珂嘴里:"甜吗?"
芝麻香气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远处谷城县方向突然腾起冲天火光。
陈斌望着那片红云,眼神像是垂钓者看见鱼漂终于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