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依旧是粘稠的冰衣,裹着身体沉沉下坠。剧痛在滑落撞击的震荡中暂时蛰伏,留下的是无处不在的钝痛与冰冷入骨的粘腻。苏洛感觉自己像一尊被遗弃在巨大墓穴底部的石雕,深陷在粘稠、冰冷、散发着浓郁铁锈与高度腐败油脂混合腥臭的黑绿废料浆液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左肩那根冰冷钢矛嵌入骨缝的撕裂痛楚,混合着肺部灼烧的闷痛。鼻腔和气管早被无处不在的恶臭和毒素浸润,连呕吐的本能都被彻底麻痹。
滴答…滴答…
高处不知名裂缝滴落的粘稠液体节奏依旧,如同垂死的钟摆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在这片绝对死寂、墨绿深渊般的废料池核心区,那轻微的水滴声成了唯一的时空坐标。身体下方,冰冷滑腻、如同半凝固沥青的黑绿浆液带来了沉重的束缚感,每一次尝试移动,都带起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啦”声,仿佛无数饥饿的微小生物在用口器啃噬着皮肤与伤口边缘。
苏洛艰难地微微侧头,灰暗的视野透过一层由毒雾和缺氧导致的朦胧青翳。身旁不足一臂远,林默那晶化的躯体半沉在黑绿粘浆里。胸口的狰狞伤口被废料彻底覆盖,像一块蒙尘的、形状可怖的墓碑。唯有覆盖在他体表和伤口处的灰绿色晶层,在绝对黑暗中透出极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如同深海中遥远磷火般的幽绿光泽。那光极淡,只勉强映亮一小片粘浆表面缓慢破裂的污浊泡沫,映照出他脖颈和侧颊的少许晶化断面,如同覆盖在腐烂骸骨上的冷硬冰霜。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生命的温度,只有晶层深处某种极其微弱、近似于地质层深处矿物结晶应力释放般的、频率极低的悸动感——一种属于纯粹物质结构本身的“律动”。
绝对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场凶险搏杀都更令人窒息。没有追踪者刺耳的扫描,没有怪物逼近的咆哮。只有这片巨大沉沦的废料海洋,无声地包裹着两个残骸。
苏洛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血色的眼瞳在毒素侵蚀下如同蒙尘的暗红玻璃,竭力穿透浓稠的黑暗。被晶化躯体微弱幽光勉强照亮的池子边缘,不再是无法捉摸的虚空。一片相对坚实的、微微隆起于稠腻泥浆之上的“地面”就在眼前。那并非真正的土地,而是由无数凝固堆叠的废料硬块构成——半融化的塑料外壳如同被啃噬的残骸,扭曲断裂的合金支架上挂着缕缕油腻肮脏的絮状物,还有更大块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遍布蜂窝状孔洞的不知名硬化聚合物流质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凝固油污的黑褐色物质。更远处,则是纠缠虬结、爬满了深红色锈迹的巨大管道丛林的阴影。
目光所及,没有任何活物运动的迹象。只有高处偶尔滴落的液体砸落在池面,在粘稠的“水面”扩散开一圈缓慢无声的涟漪。
喘息着。肺部每一次艰难起伏都像在拉动漏风的破风箱,带起一阵沉闷的刮擦声。她缓缓活动着唯一相对能受自己意志控制一些的、被之前冥河哨兵神经毒素和废料腐蚀侵袭过的右臂。麻痹感依旧沉重,手指僵硬地仿佛一段失去血色的枯枝,但指尖屈伸间,一丝极其微弱的“抓握”感传来。
能动。
这个发现,像黑暗中极其微小的一点火星。
她没有立刻尝试脱离这沉沦的泥沼——那需要的能量远超这残躯所能提供。反而缓缓弯起手臂,用肘部支撑着身体微微向上挺起一点,让胸前不再完全被冰冷粘稠的废料包裹。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力气,汗水混杂着污泥从额角滑落。视线在微幅抬高的位置重新聚焦,在晶化林默胸前幽光勉强触及的边缘区域细细扫视。
目标——那些覆盖在废料硬块和锈蚀管道表面厚厚的黑褐色油污。
经验告诉她,在那层散发着铁锈和油脂腥臭的油污覆盖下,特别是在这种高浓度废料沉积多年的极端环境中,反而可能成为一种隔绝更深度污染的“保护壳”。而最有可能隐藏在其下的……
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探出,没有理会肘下冰冷滑腻的触感,而是在附近一块倾斜塌陷下来的、约莫洗脸盆大小、布满蜂窝状孔洞的硬化聚合物流质块边缘摸索。那上面覆盖的黑褐色油污层极厚,如同干裂龟裂的大地。
指腹用力划过。
冰冷、粘腻、厚实的感觉传来。她皱眉,五指微微发力抠刮,指甲在油污上留下几道浅痕,带下一点粘稠的、泛着油光的黑色渣滓。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不甘心。她继续用指关节沿着污垢块的边缘缝隙,往里挤压探索。动作缓慢,如同盲人阅读墙壁上的铭文。指关节被凹凸不平的边缘硌得生疼。深入……再深入一点……
突然!
指尖的触感微变!
不再是纯粹的粘腻油污!
在厚重油污保护壳之下,被蜂窝状孔隙包裹的硬块底部缝隙里,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种极其坚韧光滑的塑胶质感!还有清晰的、硬质的……圆形凸起边缘?!
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又迅速被肺部的窒痛压下!她更加专注,强忍着手臂的麻痹和指端的刺痛感,顺着那个被油脂包裹的圆形凸起边缘抠挖!
噗!
一块巴掌大小的、凝固成硬块的粘厚油污被抠了下来!露出了油污层下被包裹东西的一角!
一个掌心大小的塑料盒子一角暴露出来!材质是医疗设备中常见的硬质工程塑料。表面布满岁月的划痕,但被油脂密封得异常完好。盒子边缘那个圆形凸起,正是侧面加厚的防盗密封锁扣环!盒身上残留着半个模糊的蓝色菱形图标和断掉的字母“...gen”!
这绝对不是废料本身!
苏洛屏住呼吸,不顾油污粘满手臂,另一只相对更灵活的手指也加入进来,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抠挖。很快,一个完全被黑褐油腻包裹、大约有字典大小的硬质塑料盒子被她从聚合物流质块的掩护下强行“掏”了出来!
盒子表面被厚厚的黑油覆盖,极其滑腻。但入手沉重!里面显然有东西!
核心收获就在眼前!疲惫感瞬间被一丝微小的兴奋压制!她仔细摸索着盒子的锁扣位置。很紧。她不敢过于用力,怕损坏。只能用指甲一点点尝试撬动、刮掉缝隙里的油污。终于,卡在一道不起眼边缘缝隙中的指甲找到了着力点!
“咔哒!”一声极其微弱的、但在死寂中无比清晰的弹簧脆响!
锁扣弹开!
屏住呼吸,掀开盒盖。
盒子内部结构瞬间在暗淡的幽光下呈现:
三个独立包装的锡纸防水小袋!大约半个手掌大小,表面印着极其模糊的红色十字标识和保质期数字(早己过期多年)。苏洛极其小心地撕开其中一个密封边角,里面是十多片药片状的东西!即使隔着密封锡纸和内衬真空膜,也有一股极其微弱却辨识度极高的苦杏仁与薄荷冰的混合气味沁出!这是高效抗菌药物特有的味道!【高效广谱抗生素药片(未知型号/极高残留活性)x15片x3袋】!核心救命物资!
一小卷暗绿色、极其坚韧、表面有微小磨砂颗粒纹路的特种束带!大约两米长,像是一种高强度聚合物纤维材料,手感冰凉坚韧。【多用途环境加固束带(高韧耐腐蚀)x1卷】!实用工具!
一把造型古怪、有着复杂齿形接口、沾满油污的金属扳手头!大小如同一把大号钥匙,材质特异,沉甸甸的,在幽光下微微反光。【特殊接口多功能工具头(未识别接口型号)-材质:未知高强度合金】!关键零件/武器?
一个巴掌大小、被硬塑密封袋装着的物品。苏洛将它拆出,发现是一个边缘有裂痕的、半透明深色塑料平板。表面布满了细微的电路蚀刻纹理。轻轻晃动能感觉到里面有极其微弱的悬浮感?【环境参数传感记录仪(己激活/低能量维持状态)-未知型号】!
没有想象中的大量食物和水,但这些收获的价值远超黄金!尤其那几包药!
苏洛心脏狂跳!不是因为药物有多好,而是因为它们“存在”本身!在这死亡沼泽般的废料核心,居然能获得如此“完整”且可能有效的资源!油污层是关键!
就在她专注清理收获物品表面油污,将它们快速塞入战术服尚未完全损坏的内袋时——
余光不经意扫过那个从盒子里掏出后随意丢弃的油污硬壳。
油污硬壳跌落时,砸在了旁边一块稍微平整些的黑色凝固废料硬块上。在那块硬块表面厚厚油污无法覆盖的一处微小凹坑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反光?
不是金属光泽。更柔和,更……粘腻?
苏洛眼神一凝,暂时停下手头动作,极其小心地挪动身体凑近那个凹坑。
距离拉近,在晶化林默胸前微光恰好能照清的极限范围。
那不是一点光。而是一小片!大约指甲盖大小的区域,呈淡淡的……粉橘色?!在这绝对黑暗污秽的环境里,这点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暖色光晕几乎像个幻觉!
她凑得更近,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微弱的粉橘色光源,并非无源之火。它源于凹坑深处附着着的一层……极其微小、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菌丝网络!那些菌丝呈现出淡淡的粉白色,极其纤细脆弱。无数这样的菌丝簇拥着,在菌丝网的节点处,生长出了一些米粒大小的、半透明伞盖的微型蘑菇!
伞盖极其纤薄,散发着淡淡的粉橘色微光!更奇异的是,那光线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绪莫名平静的柔和感。蘑菇本身散发着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类似清晨林间被露水浸润过的清新土壤气息,淡到几乎被恶臭淹没,却又如此顽强地存在着!
[滴…检测到非标准高密度生命信号聚落…]
[局部环境样本快速扫描…]
[鉴定:变异荧光净腐菌苔(子实体发光期) - 高度惰性共生聚落 - 特性:微弱生物级精神安抚/强效有机质惰性转化分解(低活性)]
[评估:无攻击性 - 无首接物理破坏力 - 价值:环境净化辅助/潜在精神稳定剂]
信息流无声淌过意识。
净腐菌苔?精神安抚?有机质惰性转化?
苏洛血色的眼瞳第一次在重创与毒素侵蚀下,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她缓缓伸出手指——并非去触碰那些极其脆弱的光点蘑菇,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沾了点凹坑边缘附着的、类似苔藓泥的薄薄表层。
指尖微凉。
几乎在接触的瞬间,肺部深处如同被浸在冰水中的烙铁般的灼痛感,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平息了一丝?一股冰冷但清冽的气流似乎顺着指尖逆流而上,短暂地中和了一点神经末梢传来的毒素灼烧麻痒感?
[微弱精神安宁触发…健康值衰减速率短暂微减…]
苏洛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吸入的依然是浑浊恶臭的空气。那丝微不可察的清流抚慰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没再停留,目光在那些散发着柔和的粉橘光芒、如同黑暗星空中尘埃星辰般的微小蘑菇丛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极其小心地控制力道,用那支多功能金属扳手的钝角尖端,小心翼翼地沿着凹坑边缘,将那层包裹着菌丝的薄薄泥质,连同下面附着的一小块比硬币还薄的硬化废料片一起撬了下来!
收获一块包裹着净腐菌苔的“培育基”!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片脆弱但散发着微光的“希望”苔藓板,贴着之前获得的小巧环境参数传感记录仪外侧,用那束坚韧束带极其轻柔地捆扎固定好,塞进贴身战术服最内层的唯一干燥缝隙里。皮肤接触处传来微微的冰凉以及……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觉察的宁静。
做完这一切,苏洛靠在冰冷滑腻的废料硬块上,剧烈喘息。体力消耗巨大。但那份沉甸甸的收获感和那块菌苔板紧贴心脏带来的冰冷安慰,如同黑暗中的一枚微弱但持久的火种。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晶化躯壳的方向。
林默依旧静静地半沉在粘稠污浆里,胸前晶簇的幽光如同微弱的灯塔。在更远处巨大管道阴影的遮蔽下,他胸前那片幽光的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悄悄吸纳着这片废料深潭里…那极其稀少、却又真实存在的微弱菌苔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