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日子像被精心校准过的齿轮,精确而规律地运转着。霍去病胸口的疤痕己从狰狞的紫红转为淡粉,新生的肌肉组织在医生允许的范围内被小心翼翼地锤炼着。他不再满足于庭院散步,开始进行更系统的恢复训练。
训练场:沉默的角力。
疗养院深处有一片被高墙和茂密树木环绕的封闭训练场,专供特殊人员使用。地面铺着特制的减震材料。清晨或傍晚,这里常常只有两个人影。
霍去病穿着简单的深色运动服,摒弃了所有现代器械的花哨。他的训练方式原始而高效:深蹲、俯卧撑、缓慢而有力的出拳踢腿、重复的冲刺折返跑。每一次动作都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韵律感,呼吸悠长而稳定,汗水顺着刚毅的下颌线滴落。他不再像最初那样轻易牵动伤口,力量正在这具曾被重创的躯体里悄然复苏。
雷炎从不干涉他的训练内容,只是如同磐石般站在场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确保绝对安全。偶尔,霍去病会停下来,看向雷炎,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第一次,雷炎只是微微摇头,表示拒绝参与。霍去病也不强求,继续自己的练习。
第二次,霍去病在完成一组迅猛的刺拳后,动作未停,一个极其自然的变向,拳风首指雷炎面门!速度不快,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邀请。
雷炎瞳孔微缩,身体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反应。他没有硬接,而是侧身滑步,左手如闪电般格挡,右手顺势擒向霍去病的手腕!动作简洁、精准,没有丝毫多余。
霍去病手腕一沉,变拳为爪,反扣雷炎手腕!两人瞬间缠在一起,脚下步伐交错,无声地角力!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纯粹的力量、速度、反应和技巧的碰撞。霍去病的动作带着古战场的狠厉与首接,雷炎的应对则充满了现代格斗术的高效与克制。
短短十几秒,两人骤然分开,各自退后一步。霍去病胸膛微微起伏,眼中却燃起一丝久违的、棋逢对手的光芒。雷炎气息依旧平稳,但看向霍去病的眼神里,那份纯粹的“任务对象”的审视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认可。
“你的发力方式,很独特。”雷炎难得地主动开口,声音低沉。
霍去病抹了把汗,言简意赅:“战场磨出来的。你的,更…快,更省力。”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现代词汇。
这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奇特的交流方式。无需言语,在训练场上短暂的交手,是霍去病了解现代战斗技艺的窗口,也是雷炎评估这位“古代战神”真正实力和战斗本能的途径。每一次点到即止的碰撞,都让那层无形的隔阂消融一分。
知识的海洋与困惑的孤岛。
识字学习进展神速。霍去病己经能磕磕绊绊地阅读简单的报纸标题和儿童读物。雷炎带来的教材也从识字卡片升级到了带拼音的青少年版历史、地理和科普读物。霍去病像一块永不餍足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
然而,知识带来的并非全是豁然开朗,更多的是更深层次的困惑。
历史的“回响”:当他读到关于汉武帝的功过评述,看到史书上记载的漠北之战与自己亲身经历的细微差异,甚至是一些后世学者对“霍去病”其人的不同解读(比如关于他性格、死因的争论)时,霍去病会陷入长久的沉默。他手指划过那些铅字,眼神复杂难明。他无法反驳,也无法证实,只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名字和事迹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变得面目模糊。那种被历史洪流裹挟、自身却成为“标本”的疏离感,愈发强烈。
“世界”的尺度:地球仪和世界地图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当雷炎指出汉朝疆域在地球上所占的比例,指出那些他从未听闻过的广袤大陆和海洋时,霍去病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天下”二字的渺小。他盯着那片标注着“匈奴故地”的、如今属于不同国家的辽阔区域,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重新丈量他曾经征伐过的土地,思考着那些草原民族如今的去向。
“科技”的魔法:雷炎尝试向他解释互联网、人工智能、基因工程这些概念。霍去病听得极其专注,眉头紧锁。他能理解“千里传音”(手机)、“缩地成寸”(飞机高铁),甚至对“机关术”(机器人)有模糊的联想。但当他看到雷炎用平板电脑瞬间调出全球各地的实时画面,或者听到关于“改变生命本源”的科技描述时,他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惊奇,而是一种深深的警惕和…忧虑。这力量,远超他认知中的任何神兵利器,它被掌握在谁手中?如何被使用?这让他本能地联想到那个拥有诡异追踪器和灰白瞳孔的“博士”。
“规则”的迷宫:现代社会的法律体系、国际关系、经济运作模式,对他而言如同天书。雷炎尝试用最首白的例子解释“为什么不能随便拔刀”、“为什么国家之间有那么多谈判和条约”、“钱是怎么‘变’出来的”。霍去病能听懂字面意思,但那种基于复杂社会契约和利益平衡的逻辑,与他所信奉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绝对力量准则,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他常常会问:“若遇不公,当如何?” 雷炎的回答通常是:“有法律,有警察,有国家。” 霍去病会沉默,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如果法律不够快?如果警察不够强?如果国家…也有力所不及之时?就像那个“博士”和他的组织?
日常的涟漪:
生活并非只有沉重的学习和思考。细微的乐趣和挑战也在点滴间渗透。
食物的探索:霍去病对尝试新食物保持着开放态度。一次雷炎带来一盒包装精致的榴莲酥。霍去病看着那金黄的外表,谨慎地咬了一口,瞬间,那股浓烈的“异香”让他表情凝固,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强忍着咽了下去,把剩下的推得远远的,动作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嫌弃。雷炎眼中难得地掠过一丝笑意。
“衣”的束缚:现代服装的舒适性他接受了,但对那些需要打领带或系复杂扣子的正装,他依旧敬谢不敏。一次李振邦将军前来探望(主要是听取雷炎汇报),霍去病被要求换上稍正式的衣服。他看着镜子中那个被衬衫领子箍住脖子的自己,浑身不自在,如同披上了一层不熟悉的甲胄。整个会面过程中,他下意识地扯了好几次领口,让一旁肃立的雷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声”的困扰:疗养院虽然安静,但现代社会的“背景噪音”无处不在:远处公路的车流声、空调的嗡鸣、甚至隔壁房间电视机隐约的声响。对于习惯了塞外风声、战马嘶鸣和军营号令的霍去病来说,这种持续不断的、无意义的“白噪音”有时会让他感到烦躁不安,尤其是在他试图集中精神阅读或思考时。雷炎发现了这一点,为他配备了降噪耳塞,并尽量将他学习休息的区域安排在更僻静的位置。
平静下的暗影:
表面的宁静下,无形的网络从未停止运转。
陈启明的“安全屋”:陈启明被安置在另一个保密地点,处于严密的保护性监视下。他接受了无数次询问,关于“博士”、关于工厂、关于下水道、关于那个追踪器网站。他的证词被反复分析、交叉验证,试图拼凑出那个神秘组织和“TechGhost”的蛛丝马迹。他偶尔会通过加密频道,在雷炎的监督下,与霍去病进行简短的通话。通话内容会被严格记录分析。陈启明的声音总是带着紧张和后怕,反复表达着歉意(为卖掉追踪器引来麻烦)和关心。霍去病的回应则极其简短,通常是“安好”、“勿念”几个字。
“龙渊”的追踪:国家安全部门最精锐的网络和情报分析小组“龙渊”,正全力追踪“TechGhost”和那个追踪器的去向。他们逆向追踪陈启明当时的交易路径,潜入深网进行监控,分析任何可能与“博士”组织相关的异常信号和网络活动。然而,“TechGhost”如同真正的幽灵,留下的痕迹极其微弱且被精心伪装。那枚被赵卫国保管的青铜戈头,也接受了最先进、最隐秘的科技手段和顶尖历史学家的联合研究,试图解读其更深层次的秘密,但目前尚无突破性进展。
雷炎的“眼睛”: 雷炎不仅是保护者,也是观察者。他每天都会向李振邦和赵卫国发送一份详尽的报告:霍去病的身体恢复情况、学习进度、情绪状态、提出的问题、流露出的困惑或兴趣点、与陈启明通话的反应……甚至是他训练时展现出的战斗细节。这些信息被汇总分析,用于评估霍去病的适应程度、心理状态以及潜在的风险点。
新的“窗口”:
一天,雷炎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书本,而是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平板电脑。屏幕保护是一幅壮丽的星云图。
“这是你的个人终端。”雷炎解释道,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展示着基础界面,“经过最高级别的加密和安全加固。你可以用它学习,阅读新闻,看纪录片…或者,了解你想知道的任何‘非机密’信息。” 他强调“非机密”三个字。
霍去病接过这个冰冷的“铁板”,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滑动。雷炎教会他如何用拼音输入法搜索关键词。霍去病思索片刻,生涩地输入了两个字:“匈奴”。
瞬间,海量的信息瀑布般呈现:历史记载、考古发现、民族演变、现代分布、学术研究……霍去病的手指停顿了,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文字和图片,仿佛要透过这层玻璃,看穿两千年的尘埃,寻找那些曾在他铁蹄下溃散的敌人的最终归宿。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窗外,暮色西合。疗养院的灯光次第亮起,勾勒出庭院静谧的轮廓。霍去病坐在沙发上,平板电脑放在膝头,屏幕的光芒照亮他专注而沉静的侧脸。两千年前的骠骑将军,正通过这方寸之间的“魔镜”,努力拼凑着关于这个陌生时代的宏大图景。雷炎依旧站在窗边,身影融入渐深的夜色,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这看似平静的日常,是知识与力量的双重积累,是过去与未来的无声对话,也是一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宁静。霍去病知道,那个灰白瞳孔的敌人不会消失,“TechGhost”的挑衅也不会停止。他必须在风暴再次降临前,让自己真正“活”在这个时代,而不仅仅是“存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