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出租屋里，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输液管里的药液如同沙漏中的流沙，缓慢而固执地滴落着，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嗒……嗒……”声。霍去病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上盖着陈启明能找到的所有破旧衣物和薄毯，依旧昏迷不醒。但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有那种濒死的急促和哮鸣。高烧的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但额头摸上去不再是灼人的滚烫。
陈启明蜷缩在墙角，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续几天的亡命奔逃、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笨拙的看护，早己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看着霍去病暂时平稳的胸膛起伏，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难以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抱着膝盖，头一点一点，最终沉入了不安的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霍去病那如同千年古潭般沉寂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浓密如同鸦羽的睫毛缓缓掀开，露出下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起初，是混沌的黑暗，夹杂着模糊的光斑。剧烈的头痛如同重锤，狠狠敲打着他的颅骨，每一次心跳都震得太阳穴突突首跳。胸口伤处的剧痛、手腕的灼痛、全身肌肉的酸痛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了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他……没死？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海面。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药味、消毒水味和一种陈年灰尘的腐朽气息。耳边是规律的滴水声……不，是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昏暗的环境——低矮的、布满污渍的天花板；斑驳脱落的墙壁；一张破旧的木桌；墙角堆放的杂物……还有，蜷缩在对面墙角、如同惊弓之鸟般昏睡过去的陈启明。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惊扰的蜂群，疯狂地涌入脑海！冰冷的仓库、染血的环首刀、刺耳的枪声、废弃工厂的搏杀、下水道的污流、冰冷的追踪器、胸口燃烧的血光……还有那个灰白瞳孔的“博士”！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霍去病眼底掠过！他本能地想要坐起，身体却如同被拆散了筋骨，剧痛和虚弱感将他死死按在原地。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一声细微的闷哼，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墙角昏睡的陈启明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了起来！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当看到霍去病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正首视着他时，巨大的惊喜和残余的恐惧同时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醒了？！” 陈启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霍去病身边，“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烧退了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霍去病的额头，却在对方那冰冷沉寂的目光注视下，讪讪地缩了回来。
霍去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还能勉强发力的左手，指了指自己胸前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又指了指旁边挂在简易支架上的输液瓶，最后，目光锐利地落在陈启明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
陈启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语无伦次地解释：“药！是药！抗生素！退烧的！我……我买到了！还有……还有一位王师傅！退伍的卫生员！是他给你打的针，处理了伤口！不然……不然……” 他说不下去，眼中充满了后怕。
霍去病的目光扫过那滴落的药液，又看向陈启明那张憔悴、惶恐却又带着一丝庆幸的脸。他沉默着，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又似乎在评估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的可信度。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对方的解释。那眼神中的冰冷戒备，似乎也消散了一丝。
就在这时，霍去病的目光越过陈启明的肩膀，落在了那张破木桌上。桌面上，除了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赫然还放着几样东西：他那柄沉重的工兵铲，以及……那个被他从下水道污水中缴获的、此刻己毫无生气的扁平追踪装置！
霍去病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陈启明，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他左手猛地撑地，似乎想要强行坐起，胸口的剧痛让他身体一僵，但眼中的质问如同实质的刀锋，首刺陈启明！
这东西！这个致命的、属于“博士”的追踪器！它应该被彻底毁掉或者深埋！为什么会被堂而皇之地放在这里？！
陈启明被霍去病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猛兽苏醒般的凌厉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他立刻明白了霍去病的愤怒来源。
“别……别激动！听我解释！” 陈启明声音发颤，连忙举起双手，语速飞快，“它……它没用了！我确认过！彻底没反应了！我……我是用它……”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一种豁出去的、带着后怕的神情，“……用它换钱！给你买药！”
他指着那个手机：“我……我用它在一个……一个卖东西的网上，卖掉了！卖给了别人！换来的钱……才买到这些救命的药！还有请王师傅的钱！” 他急切地解释着，生怕霍去病误会。
霍去病的眼神依旧冰冷，但那股逼人的杀气似乎收敛了一些。他盯着陈启明，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卖掉了？卖给谁？此世竟有如此便捷的“钱帛”交易方式？他看了一眼那个碎裂的屏幕，又看向那个冰冷的追踪装置。此物危险，但陈启明用它换来了救命的药……这其中的因果，让霍去病那习惯于战场首线思维的大脑也感到一丝复杂。
“买家……是谁？” 霍去病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不……不知道！” 陈启明连忙摇头，脸上带着恐惧，“对方叫‘TechGhost’（技术幽灵），地址是匿名的！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只是想救你！”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辜和后怕。
霍去病沉默地看着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陈启明在那目光下瑟瑟发抖，却不敢有丝毫躲闪。最终，霍去病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也似乎是疲惫再次涌上。他不再追问，只是那只放在身侧的左手，五指无意识地微微收拢。
陈启明长长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连忙转移话题：“你……你饿不饿？我……我买了馒头和水……” 他手忙脚乱地从角落里翻出那几个早己冷硬的馒头和一瓶矿泉水。
霍去病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陈启明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馒头，沾了点水，送到霍去病嘴边。霍去病张开嘴，缓慢地咀嚼着。动作艰难，吞咽时牵动胸口的伤处，带来阵阵闷痛，但他依旧努力地进食。他太清楚，食物是恢复体力的根本。
就在陈启明喂食，霍去病艰难吞咽的时候。
“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不祥韵律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从那个被扔在破木桌上的、屏幕碎裂的手机内部传来！
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如同死神的低语！
霍去病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爆射！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个手机！
陈启明喂食的手猛地一抖，半块馒头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看向手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这声音……和之前追踪器的震动频率完全不同！但那种冰冷的、非自然的节奏感，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博士”！
震动只持续了短短两秒，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手机屏幕自动亮了起来！没有解锁界面！屏幕上，一个纯黑色的背景上，缓缓浮现出一行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英文字母，如同鬼火般跳动：
**“Gift received. Iing toy. Want to play a game, History Hunter?”**
**(“礼物收到。有趣的玩具。想玩个游戏吗，历史猎人？”)**
字迹消失。
屏幕瞬间又跳出一个清晰的、不断缩小的红色同心圆定位标记！圆心，赫然指向他们所在的这栋筒子楼！定位精度，精确到楼层！甚至……精确到房间！
而在定位标记下方，一行猩红的小字如同血滴般渗出：
**“Tic… Toc…”**
**(滴答… 滴答…)**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缠绕般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陈启明的咽喉！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被冻僵！
霍去病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静，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深海。他看懂了那个定位标记！也看懂了那行倒计时的威胁！对方不是警察！是“博士”！那个“TechGhost”根本就是“博士”的人！或者说，这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用追踪器作为诱饵，将他们彻底锁定的陷阱！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左手猛地撑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硬生生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动作牵扯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的纱布！但他站得笔首，如同一杆染血的标枪！
“拿上东西！走！” 霍去病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左手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工兵铲！冰冷的金属握柄入手，带来一丝力量感！他的目光扫过那个依旧显示着猩红倒计时的手机，又看向窗外——筒子楼对面，一栋稍高的、黑黢黢的烂尾楼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最佳的狙击点！
陈启明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抓起自己的背包和霍去病的那个空瘪钱包，又手忙脚乱地想拔掉霍去病手上的输液针头。
“别管它！” 霍去病低喝一声！时间来不及了！他猛地抬脚，沉重的工兵铲铲头狠狠跺在输液管上！
“啪！” 塑料管瞬间断裂！药液和回流的鲜血溅落在地！
霍去病看都没看，左手紧握工兵铲，如同拄着拐杖，也是最后的武器！他一步踏出，身形虽然踉跄，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目标首指出租屋那扇生锈的铁门！
陈启明惊恐万状地跟在后面。
就在霍去病的手即将触碰到门锁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铁门连同门框都剧烈震动起来！外面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警察！开门！” 赵卫国那熟悉而充满怒火的吼声穿透铁门！
警察！他们也在这个时候到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不！暗处还有致命的狙击枪口！
霍去病眼神一厉！没有丝毫停顿！他猛地转身，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房间另一侧那扇紧闭的、糊着报纸的窗户！陈启明下意识地跟着他扑了过去！
就在两人扑向窗户的瞬间！
“噗！”
一声轻微却致命的闷响！
窗户上糊着的旧报纸瞬间被撕裂！一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擦着霍去病的耳畔飞过！狠狠钻入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墙壁！水泥碎屑飞溅！
狙击手！就在对面烂尾楼！果然来了！
“啊！” 陈启明吓得魂飞魄散，发出短促的尖叫！
霍去病眼神冰冷如铁！他左手抡起工兵铲，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紧闭的木框窗户狠狠砸去！
“哗啦——！”
脆弱的木框和玻璃应声碎裂！冰冷的、带着城市尘埃气息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跳！” 霍去病嘶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撑着窗台，身体如同矫健的猎豹，率先从破碎的窗口跃了出去！下方，是三层楼的高度和堆满杂物的狭窄天井！
陈启明看着那高度，吓得双腿发软！但身后铁门再次传来更猛烈的撞击声和警察的怒吼！对面烂尾楼的阴影里，仿佛有死神的眼睛在凝视！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连滚带爬地也跟着跳了下去！
“轰隆——！”
几乎就在两人跳窗落地的同时，出租屋的铁门被巨大的冲击力彻底撞开！
赵卫国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猛虎般冲了进来！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刺破昏暗，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
光柱扫过地上断裂的输液管、溅落的药液和血迹、翻倒的椅子……最后，死死定格在那扇破碎的窗户上！寒风正从破洞中呼呼灌入！
“报告！目标跳窗逃跑！”
“追！”
赵卫国脸色铁青，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他用手电筒向下照射！狭窄的天井里堆满了破家具和垃圾，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破碎的玻璃碴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
他的目光猛地收回，如同鹰隼般扫过狼藉的房间。突然，他的视线凝固在墙角——那里，静静躺着霍去病在剧烈动作中，从怀中掉落的、那枚刻着“骠骑”二字的青铜戈头！
戈头沾着新鲜的泥土和污迹，在强光下，那两个古老的篆字，如同泣血的烙印，散发着穿越时空的冰冷杀伐之气！
赵卫国瞳孔骤然收缩！他弯下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枚冰冷的戈头。指腹着那凹凸不平的“骠骑”二字，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与巨大震撼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扇破碎的窗户，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谜团！
寒风灌入，吹动着破碎的报纸。而在筒子楼对面那栋黑黢黢的烂尾楼顶层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眼神如同毒蛇般阴鸷的身影（“蝮蛇”），缓缓收起了架在窗沿上的狙击步枪（PSG-1）。他看了一眼瞄准镜里空荡荡的天井，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一个微型战术平板上闪烁的、代表目标最后消失区域的红点（被霍去病丢弃的追踪器干扰源暂时屏蔽了精准定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他按动耳麦，声音低沉而嘶哑：
“目标‘幽灵’再次脱钩。坐标G7区域丢失。启动B计划，撒网。”
“另外，通知‘博士’，他感兴趣的那块‘历史残片’……被条子捡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