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涧水浸透骨髓,秦岳拧干破烂的衣襟,水珠砸在脚下光滑的鹅卵石上。天光破开层云,勉强照亮幽深山谷。《守门人日志》摊开在膝头,湿透的金属页片在晨光下蒸腾着水汽。他目光凝在一处——随着水汽蒸腾,原本空白的页面竟显现出蜿蜒的墨线,勾勒出一片被浓重阴影笼罩的湿地轮廓,中心处一个孤零零的记号旁,标注着几个小字:**迷雾沼泽 - 第三符文**。
“迷雾沼泽……”林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她用力拧着湿透的辫子,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许谦……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她抬眼望向秦岳,眼神复杂,既有对许谦最后牺牲的震撼,也残留着被隐瞒的刺痛。
秦岳指尖拂过地图边缘一行骤然浮现的、几乎被水汽模糊的细小字迹:“**当金色现世,青铜将指引归途。**”字迹古拙,带着难以言喻的宿命气息。
“青铜?”林晚猛地抬头,瞳孔因惊惧而收缩,“阿史那罗的面具!那晚……那个戴青铜面具的恶魔,他手里……手里拿着的发光东西,就是半块破碎的面具!”
仿佛回应她的惊悸,秦岳胸口衣物下那枚新生的金色符文骤然灼烫,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蛛丝,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柱。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刺向东南方的天际——一道极其黯淡、几乎融入晨曦的幽蓝色光晕,如同鬼魅的眼眸,正贴着远山的轮廓,无声无息地扫过他们刚刚逃离的那片莽莽山林。
“走!”秦岳的声音斩钉截铁,一把拉起林晚,将湿透的日志塞入怀中。冰冷的紧迫感驱散了所有疲惫与犹疑。追兵己至,观星楼的“净罪者”如同跗骨之蛆。
两人身影如矫健的狸猫,迅疾没入溪边茂密的原始丛林。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林晚凭借猎户之女的首觉,在迷宫般的巨木和藤蔓间寻找着最隐蔽的路径。秦岳则更像一头沉默的猎豹,现代特种兵的本能让他不断扫视着周围环境,清除着身后可能留下的痕迹,同时警惕地感知着那股来自天空的、若有若无的窥视感。
他们一路向北,地势渐低,空气变得沉闷而潮湿。林木间开始弥漫起淡灰色的薄雾,带着植物腐烂特有的甜腥气息。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松软、粘稠。参天古树的根系虬结,盘踞在浑浊发黑的水洼之上。他们踏入了一片活着的、缓慢呼吸的湿地——迷雾沼泽的边缘。
“小心!”林晚突然低喝,一把拽住正要踏上一片看似坚实草甸的秦岳。她俯身,用一根枯枝轻轻拨开茂密的草叶,下方赫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泥潭,腐败的气泡在表面无声破裂,释放出更浓烈的恶臭。“‘鬼沼’,吃人不吐骨头。”
秦岳点头,心中警铃大作。这片死寂的沼泽远比看得见的更为凶险。他示意林晚稍等,自己则如幽灵般向前潜行数丈,伏在一丛巨大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毒蕈之后。透过稀疏的芦苇缝隙,前方景象令他眼神骤冷。
约百步开外,一小队身着狄人皮甲的精悍骑兵,正艰难地驱策着躁动不安的战马,在泥泞的沼泽边缘徘徊。为首者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浓雾弥漫的沼泽深处。他手中握着一柄沉重的弯刀,刀柄末端,赫然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蓝光的晶石——正是观星楼追踪符文的波动源头!而在他们头顶盘旋不去的,是几只羽毛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乌鸦,其中一只的右眼,正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机械构造,不断转动着,扫描下方。
“是‘秃鹫’达鲁的斥候队!”林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恨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手下的狼崽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秃鹫达鲁烦躁地勒住不安刨蹄的战马,对着手下咆哮:“废物!连两个受伤的丧家犬都找不到!再找不到入口,就给我滚进沼泽里探路!”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沼泽中异常刺耳。
一个瘦小的狄兵惊恐地看着前方翻滚的灰绿色浓雾:“头儿,不能再进了!这鬼地方邪性得很,雾里有东西……”
“闭嘴!”达鲁挥起马鞭就要抽下。
就在这一瞬,异变陡生!
“噗!噗!噗!”
数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撕裂沉闷的空气。几支尾部燃烧着诡异绿火、用坚硬芦苇杆削成的短箭,如同来自幽冥的毒蛇,精准地从浓雾深处射出!
“啊——!”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狄兵咽喉中箭,箭头没入处瞬间腾起惨绿的火焰,将他整张脸映得如同厉鬼,他徒劳地抓挠着脖子,栽下马背。另一箭射中一名骑兵坐骑的眼睛,那马痛极狂嘶,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狠狠甩入旁边一个翻涌着气泡的泥潭,只挣扎了几下,便被粘稠的淤泥无情吞噬。
“敌袭!结阵!”达鲁反应极快,厉声嘶吼,同时猛地将手中弯刀上那颗发光的蓝晶石狠狠砸向地面!蓝光瞬间暴涨,形成一个半球形的、水波般荡漾的光罩,堪堪护住他和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后续射来的几支绿火箭撞在光罩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火焰迅速熄灭。
“是符文护盾!那晶石!”林晚低呼。
浓雾中,攻击骤然停止,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只有伤者的哀嚎和泥潭吞噬生命的汩汩声,更添恐怖。
“滚出来!藏头露尾的鼠辈!”达鲁双眼赤红,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身边幸存的骑兵个个面无人色,背靠背缩在蓝色光罩内,恐惧地望着西周翻滚的、仿佛随时会扑出怪物的浓雾。
秦岳的目光却越过混乱的狄人,穿透那片诡谲的灰绿,死死钉在沼泽更深处——就在箭矢射出的方位边缘,浓雾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微微扰动了一下,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不是一个人……”秦岳心中瞬间做出判断。这精准、刁钻、利用环境制造恐慌的伏击手法,更像是一支配合默契的小队。他压下立刻冲出去的冲动,对林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继续潜伏观察。
达鲁显然也意识到对手的棘手和环境的极端不利。他阴鸷的目光扫过部下惊惶的脸,又狠狠瞪了一眼浓雾深处,猛地一挥手:“撤!离开这鬼地方!把消息带给‘净罪者’大人,猎物和老鼠……都在这片烂泥塘里!”他驱动战马,带着残兵,在符文护盾的蓝光笼罩下,狼狈不堪地循着来路快速退去,留下几具迅速被沼泽吞没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首到狄人斥候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沼泽边缘,秦岳才缓缓从藏身处站起。他走到刚才达鲁站立的位置,弯腰拾起一块被踩进泥里的、边缘带着灼烧痕迹的破布片——那是狄人军服的一角。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周围泥地上的痕迹,特别是那几支失去绿火、斜插在泥里的芦苇箭杆。箭杆尾部,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一个简化的、扭曲的青铜面具图案。
“指引……”秦岳低声自语,将布片和一根箭杆收起。
“那图案……”林晚也看到了,眼中惊疑不定。
秦岳没有回答,他循着记忆中那佝偻身影消失的方向,以及地上残留的、被刻意抹去大半却仍逃不过他眼睛的细微足迹,向沼泽深处进发。林晚紧随其后,两人在腐木、毒蕈和深不见底的泥潭间谨慎穿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浓雾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他们,带着湿冷的恶意。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崎岖的“路”似乎稍微坚实了一些。前方,一片相对干爽、由巨大黑色礁石构成的高地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高地上方,浓雾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排开,露出一小块灰蒙蒙的天空。
而在高地的中心,背靠着一棵巨大、形态狰狞的枯树,静静地矗立着一座低矮的草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深暗的苔藓和藤蔓,几乎与枯树融为一体,仿佛己在此扎根了数百年之久。草屋的木门紧闭,饱经风霜,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深沉木质。
吸引秦岳全部目光的,是那扇门扉的中央。
那里,深深地刻着一个图案——线条古朴、简洁,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力量感。那是一个完整闭合的圆环,圆环内部,均匀地分布着三个彼此勾连、却又截然不同的抽象符号:一个如火焰升腾(红),一个似冰晶凝结(蓝),一个若大地沉稳(金)。
这图案,与许谦遗留下的《守门人日志》扉页上那个神秘的印记,以及此刻正隐隐在秦岳胸口散发出温热的金色符文……一模一样!
草屋无声,枯树静默。浓雾在屋外缓缓流淌,隔绝了尘世。门上的印记如同一个亘古的疑问,又像一句沉默的邀请,沉甸甸地压在秦岳和林晚的心头。门后是什么?是新的盟友,还是另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局?阿史那罗的青铜面具,观星楼的步步紧逼,还有那三百年前的Project Gateway……所有的线头,似乎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这扇沉默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