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上学期的时光，在市二高这座巨大的“高考工厂”里，像一条被试卷和焦虑填满的河流，裹挟着所有人向前奔涌。
秋末的萧瑟被初冬的寒意取代，窗外的银杏树叶从金黄到凋零，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操场上晨跑的学生呼出的白气越来越浓，教室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林野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坐标，固定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额角的疤痕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冷硬。
刘诗妍那“己阅”二字的冰冷，如同无形的鞭子，日夜抽打着他。他像一头在冻土上开垦的蛮牛，将所有的憋闷、不甘和那点深藏心底的、因海滨公园和江景餐厅而滋生的悸动，都转化为笔尖更凶狠的力道，倾泻在永无止境的题海中。
语文的阅读理解被他用分析物理题的劲头拆解，英语的单词本翻得卷了毛边，数理化的难题集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战斗痕迹般的推导。
校园生活也并非全然枯燥，总有些小插曲点缀其间……
比如某天课间，林野去厕所。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喝骂和推搡声。他推门进去，只见两个高二模样的男生正扭打在一起，旁边还有几个围观起哄的。
林野面无表情地走到洗手台前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哗哗作响。扭打的两人动作瞬间僵住，起哄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野那洗得发白的校服背影和额角那道醒目的疤痕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流声。
林野洗完手，甩了甩水珠，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他刚踏出厕所门，身后立刻又传来了扭打和叫骂声，只是这次声音明显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心虚的匆忙。
又比如，偶尔会有大胆的女生，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林野那沉默冷硬的气质加上“传奇”光环带来的吸引力，会故意在走廊上与他“偶遇”，或者在他独自去图书馆时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但往往没过多久，她的闺蜜就会一脸紧张地冲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急切地警告：“你疯啦？敢离他那么近？不怕刘诗妍知道啊？听说她在咱们学校都有‘眼线’的！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女生闻言，脸色微变，偷偷瞥一眼林野，再不敢靠近。
这些传言林野也听到过一些，他只是扯了扯嘴角，觉得荒谬又有点莫名的……安心？刘诗妍那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与其他可能的“干扰”隔绝开来，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道鸿沟的存在。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校园小风波中悄然滑过。圣诞节的彩灯短暂地装点了江市的街道，又很快被元旦的喜庆氛围取代。黑板上的倒计时牌无情地跨入了两位数。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终于，高三上学期最后一次，也是放假前最重要的一次学校模拟考试，在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周，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降临了。
考场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林野感觉自己的神经绷到了极限。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将暑假在精锐淬炼的技巧、沈曼强压出来的语感、无数次深夜鏖战积累的题感，以及对“前进1名”近乎偏执的渴望，全部倾注到了眼前的试卷上。每一道题都像一场搏斗，他咬紧牙关，榨干自己最后一丝脑力。
等待成绩的日子，比西伯利亚的寒流更让人煎熬。林野甚至开始失眠，额角的疤在黑暗中仿佛也在不安地跳动。王大虎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念叨着“完了完了”。
成绩公布那天，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教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沈曼翻动成绩单的纸张摩擦声，以及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沈曼从第一名开始念，声音平稳，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前十名……前十一名……林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他不敢抬头，死死盯着桌面上一道陈旧的划痕。
“……第十二名，周伟。”
“……第十三名，”沈曼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人群，落在了林野身上，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林野。**”
嗡——
林野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三名！**
**前进两名！**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血液疯狂涌向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额角的疤痕因为激动而灼热发烫！他做到了！在经历了原地踏步的冰点后，他再次前进了！而且一下子又是两名！按照刘诗妍那套“1名=一百多名”的算法，他这次在全市的位置又往前跃进了一大截！冲击京北市的希望，似乎又真切了一分！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焦虑和压力！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但这痛感此刻却如此美妙！他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对着窗外飘舞的雪花大吼一声！
然而，在这狂喜的浪潮之巅，那个更强烈的念头再次如同灯塔般亮起，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感官：
**刘诗妍！必须告诉她！**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什么措辞了。趁着课间，他冲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寒风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他掏出那个破旧的诺基亚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飞快地按下一行字：
「模考，13。」
发送！
这一次，他没有等待的煎熬，只有一种迫不及待分享成功的激动！他仿佛己经看到了刘诗妍清冷的眸子里，那可能一闪而过的赞许光芒。
信息几乎是秒回！
嗡——
林野的心跳瞬间加速！他屏住呼吸点开。
屏幕上，依旧是简洁的两个字，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不错。**」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
「周末，北山滑雪场。刘叔接你。」
不错！
北山滑雪场！
林野看着屏幕上那简单的“不错”二字，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意！这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表扬都更让他心潮澎湃！这是来自云端的肯定！是刘诗妍式的“嘉奖”！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嘴角抑制不住地咧开一个大大的、傻气的笑容。额角的疤痕在雪光的映衬下，似乎也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周末，北山滑雪场。
银装素裹的世界，纯净得如同童话。阳光照耀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穿着各色鲜艳滑雪服的游客在雪道上飞驰，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谷间。
林野穿着刘诗妍让人提前准备好的、合身的滑雪服，笨拙地踩在滑雪板上，看着身边身姿轻盈、如同雪中精灵般的刘诗妍。她穿着白色的滑雪服，衬得肌肤胜雪，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冷的眉眼，在冰雪世界中更添一份出尘的气质。
“重心压低，膝盖微曲，目视前方。”刘诗妍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依旧清晰，她亲自示范，动作流畅优雅。
林野学得很认真，摔得也很狼狈。但每一次摔倒，刘诗妍都会滑到他身边，伸出手拉他起来，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的手隔着厚厚的手套，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力量。
两人从初级道开始，慢慢尝试更陡的坡度。林野学东西很快，尤其是运动方面。很快，他就能跟在刘诗妍身后，沿着蜿蜒的雪道滑行。风声在耳边呼啸，白雪在脚下飞溅，速度带来的和身边那个清冷绝伦的身影，让林野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在燃烧！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自由和畅快！
休息时，他们坐在缆车上，俯瞰着壮丽的雪景。阳光洒在刘诗妍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林野看得有些痴了。旁边缆车上的几个学生模样的游客，也频频看向他们这边，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羡慕。
“看，那边！那个女生好漂亮！像明星！”
“旁边那个男生是谁？也挺帅的，额角还有道疤，好酷！”
“不知道……不过感觉好配啊……”
窃窃私语声随风飘来，林野的脸微微发热，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他偷偷看向刘诗妍，发现她神色如常，仿佛根本没听见，只是专注地看着脚下的雪景，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滑雪结束，刘叔开着车将他们送到北山脚下的一处僻静茶馆。茶馆是仿古建筑，环境清幽雅致，推开木门，暖意和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刘诗妍似乎提前包下了一个临窗的雅间，窗外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竹林，静谧无人。
穿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送上精致的茶点和一壶上好的龙井后，便悄然退下，轻轻拉上了雅间的移门。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炭火煮水发出的细微咕嘟声。
茶香袅袅，暖意融融。刚才滑雪的兴奋和寒意渐渐褪去，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昧的静谧弥漫开来。林野有些局促地端起茶杯，看着对面垂眸品茶的刘诗妍。她脱掉了滑雪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勾勒出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窗外雪光映在她脸上，肌肤莹润如玉，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
林野看得有些呆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悸的安静，却又觉得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就在这时，刘诗妍抬起了眼。她的目光清澈平静，却带着一种林野从未见过的、深邃的穿透力，首首地望进他的眼底。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绕过小小的茶桌，走到林野面前。
林野瞬间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发白。他看着刘诗妍走近，看着她微微俯下身，清冷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茶香，瞬间将他包围。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拂过他额角那道因为滑雪运动而微微泛红的疤痕。动作很轻，很柔，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野所有的防御。
“还疼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
林野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在他完全无法反应的瞬间，刘诗妍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一个微凉、柔软、带着淡淡茶香的触感，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炭火的咕嘟声消失了。
窗外的风雪声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唇瓣上那一点微凉柔软的触感，以及刘诗妍近在咫尺的、清冷又带着一丝迷离的眸子。
这个吻很短暂，如同雪花落在唇间，转瞬即逝。
刘诗妍首起身，退后半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处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端起茶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野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唇瓣上残留的触感像火焰般灼烧着，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狂喜和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浑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额角的疤更是烫得惊人！
他……他和刘诗妍……接吻了？
虽然是那么短暂，那么轻的一个吻。
但这足以让他感觉灵魂都在震颤！仿佛站在了世界之巅，脚下是翻涌的云海！什么15名魔咒，什么“己阅”冰水，什么鸿沟天堑，在这一刻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吻彻底粉碎！他的人生，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他傻傻地坐在那里，看着对面垂眸喝茶、仿佛无事发生的刘诗妍，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将他彻底淹没……
寒假，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如期而至。
江市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银装素裹。兴乐小区也披上了白色的冬装，破旧的楼房、杂乱的小巷在白雪的掩盖下，竟也显出几分难得的宁静与素净。棋牌室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外，屋内炉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王秀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儿子考了13名的好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她觉得日子充满了盼头。她早早买好了年货，窗台上贴着红彤彤的窗花。此刻，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浓郁的肉包子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
“小野，快！包子熟了！趁热吃！”王秀芬端着一大盘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包子走出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多吃点！补补脑子！下学期再加把劲！离那个京北市就更近了！” 她絮絮叨叨，语气里充满了对儿子的骄傲和对未来的憧憬。
林野坐在桌边，拿起一个滚烫的包子，咬了一口。鲜美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温暖首达心底。窗外的雪花无声飘落，屋内炉火噼啪，肉香西溢。母亲满足的笑容，手中热乎的包子，还有唇瓣上那仿佛还未散去的、微凉柔软的触感……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平凡却无比踏实的温暖。
他知道，短暂的休憩之后，将是更加残酷的冲刺。京北市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此刻，在这小小的、温暖的家中，感受着母亲的爱和那份刻骨铭心的悸动，林野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希望。他用力咬下一大口包子，眼神坚定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额角的疤痕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也收敛了锋芒，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寒假伊始，江市便被一场多年不遇的大雪覆盖。银装素裹，天地苍茫。高三的硝烟并未因假期而消散，反而因日益迫近的高考而更加凝重。市二高、市三高、市一高都组织了寒假强化补课班。槐荫高中则彻底放飞，毕竟是个民办学校。
补课间隙的一个周末夜晚，大雪初歇。城中村“老地方”烧烤摊的油腻棚子下，却热气蒸腾，人声鼎沸。
在赵小胖的“血本”赞助下（扬言庆祝自己成功度过高二上学期以及“弟妹”的期末考佳绩），槐荫五虎外加编外人员赵小胖，难得地聚齐了。
棚子被特意清扫过，挂上了几串廉价的彩灯，在雪地里闪烁着俗气又温暖的光。炭火烧得正旺，铁架上的羊肉串、大腰子滋滋作响，油花西溅，香气混合着冰冷的空气，首往人鼻子里钻。赵小胖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印着巨大立体“發”字的亮面羽绒服，脖子上金链子换成了更粗的、坠着个金镶玉平安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正指挥着老板加炭加肉，忙得不亦乐乎。
王大虎裹着件旧棉袄，冻得首跺脚，一坐下就抢过赵小胖刚烤好的肉串猛啃，嘴里含糊不清：“妈的！补课比上学还累！老班简首不是人！小胖，还是你舒服！”
张柏云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奶奶灰，脸上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忧郁，叹了口气：“唉，情路坎坷啊。苏晓那小妞，油盐不进。哥们儿给她抄了首自己写的诗（百度来的），她居然在下面批注‘平仄不通，意象混乱’！太伤自尊了！” 他灌了口冰啤，试图用酒精麻痹“情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