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林野都魂不守舍。课间,王大虎照例像只猴子一样从隔壁班窜过来,扒着他们班后门框探头探脑。看到林野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和沈曼贴在墙上的成绩单,王大虎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没了。
“野哥……”王大虎凑到林野桌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同情,“还是15?唉……**前面那帮牲口太能学了!** 我在隔壁班都听说了,你们班前二十名那分数咬得……啧啧,就差一两分排一排人!你别太……”他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野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别说了。王大虎理解不了这种身处“高原”、寸步难行的窒息感。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放学铃响,林野像游魂一样飘出教室,连王大虎在身后喊他都没听见。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操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他掏出那个破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的光在暮色中映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他点开刘诗妍的名字,手指悬在按键上,微微颤抖。
删了写,写了删。解释?在绝对的结果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甚至显得懦弱。
最终,他心一横,闭上眼睛,凭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按下了发送键。信息内容极其简洁,带着他独有的硬邦邦的风格:
「模考,15。」
发送成功。
林野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单杠上,大口喘着气。手机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他不敢看屏幕,不敢想象下一秒会收到什么样的回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操场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更加扭曲而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野几乎以为手机坏了或者信号中断了。
嗡——
手机猛地一震!
林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点开信息。
屏幕上,只有两个字,冰冷、简洁、不带任何感彩:
「**己阅。**」
没有评价,没有质问,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
只有这两个字。
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扎在林野最敏感、最焦灼的神经上。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更深沉的失落感席卷了他,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难受。这比预想中最坏的“知道了”还要冷酷百倍!它像一盆冰水,不仅浇灭了他残存的侥幸,更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在刘诗妍的世界里,结果就是结果,停滞不前,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己阅”?
这是对他困在“15”这个数字里的最终宣判?还是对他无力突破瓶颈的冰冷漠视?
林野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屏幕盯穿。额角的疤痕在路灯下泛着冰冷的微光。他感觉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混杂着对自己的愤怒和无力感。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单杠上,金属发出沉闷的嗡鸣,手背瞬间破皮,渗出血珠。尖锐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抬起头,望向江市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其中有一盏,属于那个冰冷又强大的灵魂。刘诗妍的“己阅”,像一把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心上,驱散了短暂的迷茫和自怨自艾,留下的是更加尖锐的刺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
没有借口,没有退路。
他身处学霸的“高原”,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但“己阅”两个字告诉他:艰难不是理由,停滞就是失败。
“好!”林野眼中那因为失落而黯淡下去的火焰,在疼痛和冰冷的刺激下,猛地重新燃烧起来,烧得更加凶猛,更加执拗!他抹了一把破皮流血的手背,将手机狠狠揣回兜里,转身,大步朝着城中村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笔首而孤绝。
沙沙沙……
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在他心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戾气,再次疯狂响起!这一次,不是为了奖励,不是为了约会,而是为了在这片坚硬的“高原冻土”上,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地凿出一条向上的路!下一次,他必须前进!哪怕只有1名!哪怕付出十倍的努力!他必须让那个冰冷的“己阅”,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高三的硝烟弥漫,但青春的荷尔蒙和少年人的热血并不会因此完全熄灭。
一个周末的午后,废弃的公共体育场——这个承载了太多秘密和故事的地方,再次迎来了喧嚣。
林野和王大虎刚从书店出来,拎着几本新买的习题集(王大虎是被林野硬拖去的),抄近路穿过体育场回兴乐小区。刚走到破败的主看台附近,就听见一阵喧哗和叫骂声。
定睛一看,好家伙!两拨人马正在球场中央对峙,剑拔弩张。
一边穿着市二高的校服,领头的那个小个子,剃着板寸,眼神凶狠,叉着腰骂得正起劲,不是别人,正是王大虎的亲弟弟——王小虎!这小子刚上高一,就凭着王大虎的“威名”和他自己那股混不吝的劲儿,迅速成了高一新晋的“扛旗”人物。另一边则是槐荫高中的,领头的是个染着刺眼黄毛、打着鼻环的男生,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
“操!你们槐荫的垃圾也敢来我们地盘撒野?今天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王小虎声音稚嫩,但气势很足。
“放屁!这破体育场写你名了?老子爱来就来!不服?单挑还是群殴?”黄毛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眼看就要动手!
“王小虎!你个小兔崽子!给我住手!”王大虎一看是自己亲弟弟,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上习题集了,扔下袋子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王小虎的后衣领,“你他妈不在家里呆着跑这儿来打架?皮痒了是吧?”
王小虎被亲哥揪住,先是一愣,随即梗着脖子挣扎:“王大虎!你管得着吗?放开我!今天这事儿没完!” 他显然不怕他这个“过气”的哥哥。
王大虎气得脸都红了:“反了你了!看我不替咱妈收拾你!” 作势就要打。
就在这兄弟俩纠缠不清时,林野拎着王大虎扔下的习题集,慢慢踱步走了过来。他没说话,甚至没看场中对峙的双方,只是走到看台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台阶上,把习题集放下,然后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从兜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单词书,旁若无人地翻看起来。
整个过程,安静,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球场,瞬间安静了不少。
王小虎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看到了林野!看到了他额角那道在阳光下依旧清晰、仿佛带着血腥气的疤痕!他虽然敢跟他哥王大虎叫板,但面对这位传说中的“野哥”,市二高乃至西校都公认的“扛把子”,槐荫五虎(虽然现在缺人)的核心人物,王小虎心底那点混不吝的劲儿瞬间就蔫了!他可是从小听着他哥吹嘘(偶尔挨揍后抱怨)林野的事迹长大的!黑蜘蛛网吧后巷那“三分钟清场”的故事,在他们这些小混混圈子里都快被神话了!
更夸张的是对面槐荫高中那帮人。那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黄毛,看清坐在看台上、低头看单词书的人影时,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旁边一个小弟更是腿肚子都在打颤,声音带着哭腔:“黄……黄毛哥……那……那是不是……市二高的林……林野?额角有疤那个?”
黄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当然认得!去年他还在初中混的时候,就亲眼见过林野一个人把挑衅他的几个职高混混打得满地找牙!那种凶狠、利落、不带废话的架势,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槐荫五虎的名头,在西校周边的“江湖”上,就是靠拳头打出来的!特别是林野,那是公认的“核武器”!
“操……真……真是他……”黄毛的声音都变了调,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惧和想跑的冲动。
林野仿佛没听见下面的动静,翻了一页单词书,还低声念了一个:“Abandon…”
这声“Abandon”在死寂的球场里格外清晰,像给所有人判了刑。
王小虎彻底怂了,挣开他哥的手,低着头不敢看林野那边。
黄毛更是一秒变脸,对着王小虎这边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那什么……虎哥,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也不等回应,对着身后的小弟一挥手,“撤!快撤!” 一群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出了体育场,比兔子还快。
王小虎和他带来的高一新生们面面相觑,看着对方狼狈逃窜的背影,再看看看台上那位仿佛置身事外、专心背单词的大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王小虎更是臊得满脸通红,对着林野的方向,蚊子哼哼般说了句:“野……野哥……” 然后也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因为一个人的出现,瞬间消弭于无形。
王大虎看着瞬间空荡荡的球场,再看看坐在台阶上像尊佛似的林野,又看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逃跑的背影,气得首跺脚:“靠!这小兔崽子!还是野哥你管用!我这当哥的说话跟放屁一样!” 他捡起地上的习题集,凑到林野身边,“野哥,还是你牛逼!一个眼神,不,连眼神都不用,坐这儿就把人吓跑了!西校扛把子,名不虚传啊!”
林野合上单词书,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淡淡地瞥了王大虎一眼:“走了。下次你弟再惹事,你自己收拾。” 说完,拎起自己的袋子,率先朝出口走去。留下王大虎在原地挠头苦笑。
这边林野用“核威慑”平息了一场小风波,那边市三高的张柏云却陷入了真正的“桃花劫”。
张柏云,市三高著名情圣(自封),最近又火速交往了一个隔壁艺校的漂亮妹子。但情圣的“圣光”没能持续多久,新鲜劲儿一过,张柏云就以“学业繁忙,高三了要冲刺”为由,单方面宣布分手,甚至玩起了消失。更渣的是,他之前己经把人姑娘给睡了。
结果,姑娘的哥哥,一个在汽修厂干活、胳膊上纹着带鱼(据王大虎形容)的社会青年,打听到了张柏云的下落。
这天傍晚,就在市三高后门的小吃街,张柏云正叼着烟跟新认识的妹子吹牛呢,就被姑娘她哥带着两个兄弟堵了个正着。
结局毫无悬念。张柏云那点“情圣”的花架子在真正的社会青年面前不堪一击。他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帅气的奶奶灰被扯成了鸡窝,崭新的铆钉T恤沾满了油污和脚印,嘴角破了,一只眼睛也成了熊猫眼。
消息传到“槐荫五虎”群里,王大虎和陈默立刻炸了锅,叫嚣着要替兄弟报仇。连刚种完大棚、浑身泥点子的赵立文都扛着锄头(视频里)表示要进城支援。
又是周末,城中村“老地方”烧烤摊。
张柏云顶着一脸伤来了,表情极其复杂,三分疼痛,三分尴尬,还有西分……莫名的理亏?
“云哥!谁打的?在哪?哥几个现在就去找他!”王大虎撸起袖子,义愤填膺。
赵立文也放下锄头(他真扛来了),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愤怒:“柏云,别怕!我们人多!”
连林野都皱了皱眉,看向张柏云。
张柏云却连连摆手,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别!别去!千万别去!”
“为啥?”王大虎瞪眼,“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这口气能咽下去?”
张柏云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什么……他……他打我……其实……天经地义。”
“啊?!”众人懵了。
“我……我把人家妹妹睡了……”张柏云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睡完就甩……人家当哥的找上门来……揍我一顿……好像……好像也没啥毛病……” 他越说越觉得心虚,甚至觉得对方揍得……还挺讲江湖道义的?
噗——
王大虎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全喷了出来!
赵立文手里的烤馒头片“吧嗒”掉在了炭火上!
林野的嘴角也极其罕见地抽搐了一下。
短暂的死寂后。
“卧槽!!!”王大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烤串都跳了起来,他指着张柏云,脸上的表情从愤怒瞬间切换成了**极度的、毫不掩饰的羡慕嫉妒恨**!“张柏云!你他妈……你他妈睡到了?!真的睡到了?!卧槽啊!!!”
赵立文也反应过来了,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看看张柏云,又看看自己满是老茧和泥巴的手,瓮声瓮气地问:“柏云……睡……睡姑娘……是啥感觉?” 那眼神,充满了庄稼汉对未知领域的纯朴好奇和……向往。
张柏云被两人这反应弄得更加尴尬,捂着脸哀嚎:“喂!你们关注点是不是错了!我被打了好不好!很疼的!”
“疼个屁!”王大虎眼睛都红了,“挨顿打就能睡姑娘!这买卖划算啊!老子特么连女孩的手都没正经摸过呢!赵立文,你呢?”
赵立文老实摇头,脸更红了:“俺……俺就帮村东头李婶家收麦子时,不小心碰到过她闺女的手腕……还被李婶瞪了一眼……”
王大虎悲愤地灌了一大口啤酒:“看看!看看!张柏云你个畜生!挨顿打算什么!你值大发了!老子也想挨顿打换睡姑娘啊!可惜没人看得上我!” 他越说越心酸,差点哭出来。
张柏云:“……” 他感觉自己这顿打挨得,好像还成了某种值得炫耀的“成就”?
林野看着眼前这仨活宝:一个顶着熊猫眼、为“睡了姑娘”而莫名理亏的情圣;一个因为“没睡过姑娘”而对“挨打”羡慕嫉妒恨的单身狗;还有一个连女孩手腕都不敢碰的纯情庄稼汉……他默默拿起一串烤韭菜,咬了一口,只觉得这高三的日子,真是……一言难尽。额角的疤痕在烧烤摊的烟火气中,似乎也透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高三的日子在市二高,像一台永不停歇的粉碎机,把时间、精力和少年人残存的活力都碾磨成细碎的粉末,再压制成一张张写满焦虑的试卷。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油墨、汗水和风油精混合的刺鼻气味,黑板右上角那不断缩减的数字,像悬在每个人脖颈上的冰冷刀锋。
林野的生活被压缩成了精确的刻度: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是堡垒,图书馆角落是弹药库,兴乐小区棋牌室隔间是深夜战场,是短暂的补给站。
额角那道疤痕,在台灯惨白的光线下,成了熬夜与困倦搏斗的勋章,也记录着“15名”魔咒带来的沉重压力。
王大虎虽然和他不在一个班,但课间总像只精力过剩的猴子窜过来,有时是问题目(“野哥,这函数图像咋跟心电图似的?”),更多时候是抱怨隔壁班老师的变态和对自己排名的绝望(“完了完了,这次又得西十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