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林子枫的时间被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一半在圣安国际医院灯火通明、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病房里,一半在寰宇集团地下三层那片隔绝喧嚣、弥漫着金属与防滑胶垫味道的特区车库与穿梭于都市丛林之间。
苏瑾的情况像冻僵的河流,解冻缓慢得令人心焦。医生用上了一些温和的镇静药物帮助她缓解焦虑,但她依旧很少说话,目光时常凝固在某个虚空的点,整个人如同褪色的旧照片,被抽走了鲜活的气息。只有在看到林子枫时,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受惊小动物般的波动,她抱着膝盖的手会下意识地将身上那件早己被护士换下、但被她固执地要求放在枕头边的旧工装外套(林子枫那件)攥得更紧一些。那件破旧肮脏的工装,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真实触感,像一个脆弱灵魂的最后锚点。
王胖子那边,腿伤控制住了,手术还算成功,但高昂的医疗费像一把高悬的利剑,时刻提醒着林子枫现实的冷酷。钱,像一根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赵西每天两头跑,照顾老王,顺带隔三差五去看看苏瑾,眼神里的忧虑一天比一天深。
林子枫没有立刻去找陈婉清预支工资。那是一个底牌,不到万不得己,他不想掀开。况且,他也需要一个真正的立场去解决刘胖子那件事——以一个工人的身份去讨薪,和以寰宇集团总裁特勤的身份去施压,效果天差地别。他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将那笔工钱合理拿回来的契机。
工作则步入一种看似按部就班却暗藏波动的节奏。他开着那辆定制防弹商务车,如同冰冷的工具,精准地在各个指定地点等候、接送陈婉清上下班和参加重要商务活动。陈婉清依旧是那个疏离、高效、沉默如冰山的女总裁。除非必要,她几乎不会在车上和林子枫交谈,车后座就是她独处或处理紧急文件的移动堡垒。而林子枫,这个曾经的搬运工,也如同海绵吸水般,快速学习着这套截然不同的规则:交通法规(高级司机需要精通各种规避与防御技巧)、路线规律、时间管理,甚至是那些顶级酒店、私人会所的微妙规矩。他沉默而高效,车开得极稳,遇到任何突发路况都如同未卜先知般迅速化解,连陈婉清的私人秘书都曾私下称赞“比老陈稳重多了”(老陈是之前退休的司机)。
在集团车库待命时,林子枫会利用间隙维护车辆,检查机油、胎压、应急设备,一丝不苟地将那些精密的装备拆解、擦拭、再组装回去。这本是工作的一部分,却被他做到了一种极致的程度。这举动落在特勤组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个赵凯眼里,便多了几分刻意的挑衅和装模作样。
“哼,擦得再亮,不也就是个开车的。”一次林子枫在车尾仔细检查防撞栏的焊接点时,赵凯故意提高了音量,对旁边几个新入职的安保训话,“你们几个要记住,身手过硬才是根本!光会耍嘴皮子或者擦亮车标,在这种地方,走不远!”他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向林子枫的方向。
林子枫的手指在一处略显粗糙的焊点边缘拂过,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那冷嘲热讽如同拂过的微风。只是他检查的动作更加细致了几分。
技术部的小王偶尔会过来进行设备例行检测。每次他接近林子枫负责的车辆时,都显得有些紧张,目光躲闪,手脚也总有些笨拙,仿佛面对的不是机器,而是一个需要精心掩盖的秘密陷阱。一次他在“例行检查”车载GPS定位系统后台权限升级时,额头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调试平板电脑的手指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工,这设备需要这么紧张?”林子枫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平静无波。
“啊?!”小王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工具差点掉在地上,猛地转过身,脸色有些发白,“没…没紧张!这设备…精密!怕…怕弄坏!”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林子枫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你忙。”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检测报告,报告最后“系统日志无异常”的字样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那个异常的数据包传输痕迹,在“正常”日志背后,必然被更隐秘的方式抹去了。但他并未点破。蛰伏,是为了更致命的反击时机。他知道暗处窥视的眼睛不止一双。
机会,往往在意料不到的角落悄然浮现。
这天傍晚,将陈婉清送回她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私人顶层复式公寓后,林子枫驾驶着黑色的商务车平稳地驶向城南的一个大型仓储转运中心——这是寰宇集团旗下一个重要的、存放着大批量精密仪器零件的区域性物流基地。按照陈婉清明天的行程需要临时调用一批货物,他需要提前确认基地的仓储情况和明天装车的路径通畅。
车子驶离主干道,进入一片由大型厂房、高耸仓库和规划整齐的车道构成的区域。夜幕降临,巨大的金属结构在探照灯下投下冷硬的阴影。仓库区夜间值守森严,持械保安定点巡逻,电子眼密布。林子枫将车停靠在管理办公楼前,熄了火,拿起车内的内部通讯器,准备先联系基地的安保负责人对接通行权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刺耳的刹车甩尾声!灯光大亮!
五辆款式老旧但马力强劲的改装吉普车如同凶猛的鬣狗,猛地从侧方辅路冲出,眨眼间将林子枫的黑色商务车死死围堵在办公楼的环形门廊下!粗壮的车头灯柱如同利剑,首刺驾驶位!
“哐哐哐!”车门被粗暴拉开。
一群体格彪悍、穿着花里胡哨皮夹克、脖颈或手臂上露着狰狞刺青的汉子利落地跳下车,足有二十多人!眼神凶戾,手中赫然握着亮晃晃的砍刀、消防斧、甚至还有两把自制的、枪管锯短的粗陋霰弹枪!
领头的一个,正是林子枫在工地上见过的老熟人——疤脸张彪!张彪剃了个青皮头,脸上那道伤疤在强光下更显狰狞。他嘴里叼着烟,晃着一根实心钢管,斜着眼,脸上带着残忍而戏谑的笑容,踱步到林子枫驾驶座的车窗前,用钢管重重敲了两下车窗玻璃,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哟!这不是工地上的‘铁手枫’吗?几天不见,鸟枪换炮啦?开上这大铁王八了?”张彪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江湖气,刺耳地笑着,“兄弟们!瞅瞅!多俊俏的车啊!咱们是不是得替林兄弟‘试试’这铁王八壳子够不够硬?!”
他身后的那群打手发出一阵哄笑,污言秽语夹杂着各种叫嚣的威胁,手中的凶器挥舞着,在车灯照射下闪烁着渗人的寒光!二十几双充满暴力的眼睛,如同荒野中的饿狼,死死盯着防弹车窗后那张沉静得可怕的侧脸。
空气瞬间凝滞!杀意弥漫!巨大的停车场灯火通明,远处仓库区巡逻的保安身影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骤然僵硬,不敢立刻上前。
被改装吉普车堵死的包围圈内,引擎低沉的轰鸣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突兀。驾驶座内,林子枫没有看窗外张张扭曲的脸,也没有理会那些粗陋的枪口。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食指,极其细微地、有规律地在冰冷的皮革上轻轻叩击着。如同沉睡的火山内部,那压抑了太久的滚烫熔岩,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地壳裂隙的压力。指节与皮革的轻微摩擦声,像是在无声地读秒。
一、二、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坚硬的防弹玻璃,第一次聚焦在车窗外张彪那张写满嘲弄与狠戾的脸上。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最深的海渊,但眼底深处,一种被冰封了的、更甚于刀锋的锐利杀意,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那并非狂怒,而是一种绝对的平静下,蕴藏的、对即将到来的鲜血盛宴的冷酷确认。磨好的刀锋,需要试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