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边的风,冰冷刺骨,带着淤泥和死水的腥腐气息,狠狠抽打在人的脸上。林子枫沉默地站在岸边,湿透的裤腿紧紧裹在腿上,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骨髓,但他浑然未觉。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脚下那个裹在他破旧工装外套里、蜷缩成一团、如同受伤幼兽般无声痛哭的女孩身上。
她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单薄的肩膀在厚布下剧烈起伏,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自己,指甲几乎要陷进手臂的肉里。外套上浑浊的污泥和刺鼻的汗味混合着龙江特有的腥气,将她包裹。这并非救赎,更像是另一种赤裸裸的、带着卑微烙印的生存印记。
林子枫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感攫住了他。他经历过贫穷,见识过苦难,但眼前这个少女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被命运碾碎的绝望气息,比钢筋水泥更沉重。
“枫子!”一声焦灼的呼喊从岸堤上传来。赵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陡坡上滑下来,脸上混杂着惊惶和后怕。“老天爷!真…真在这!怎么样?人…人没事吧?”他冲到近前,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泥地里那团包裹在脏外套里的身影和站在旁边的林子枫。
林子枫摇摇头,没说话,目光依旧停留在少女身上。赵西也跟着沉默下来,看着自己工友唯一的女儿(苏瑾)这副模样,这个平时油嘴滑舌的男人此刻眼里也只剩下了心疼和茫然无措。他搓着手,在原地干着急。“咋整?这…这丫头…冻也冻坏了!得赶紧送医院!老王头还在惠民躺着呢,闺女又……”
提到医院,林子枫脑中闪过惠民社区医院里王胖子痛苦的脸,还有那沉甸甸的五千块欠费单。寒意似乎更深了一层。他没有动,只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腥气的空气,似乎想将胸膛里那份无力感压下去。
就在这时,脚步声带着刻意放轻的稳重感从斜坡上传来。陈婉清的助理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遮在陈婉清头上,陪着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有些湿滑陡峭的岸边小路。细长的高跟鞋踩在湿冷的泥地上,留下清晰却略显狼狈的印记。陈婉清的眉头微蹙着,昂贵精致的套装裙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点,但她神色沉静,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先是扫过泥泞环境,接着落在林子枫浑身湿透、沾满污泥的狼狈模样上,最后定格在那个被破旧工装包裹、无声啜泣的少女身上。
“人救回来了?”陈婉清的声音清冽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少女痛苦扭曲的脸上,反而落在了林子枫那双此刻依旧沉稳、却透着凝重疲惫的眼睛上。
“嗯。”林子枫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李助理,”陈婉清没有多余的废话,侧头对身边的助理吩咐,“联系最近的私立医院‘圣安国际医院’,安排急诊和单人间。告诉他们寰宇的陈婉清送过去的病人,准备好干净的衣物和热饮,费用记我名下。安排车辆立刻来接人。”
“是,陈总。”助理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拨号,清晰迅速地交代。
“陈…陈总?”赵西被这干净利落的安排和对方自报的身份(寰宇集团)惊得有些结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即使在泥泞江边也显得格外疏离高贵的女人。
陈婉清完全无视了赵西的存在。她向前一步,在林子枫面前站定,目光锐利如刀:“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让李助理送你们去医院。”她顿了顿,视线在他湿透的衣物和被污泥浸透的鞋子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给你三天时间处理这件事,处理清楚。三天后,早上八点,准时到寰宇集团总部地下三层B区停车场找我报到,签合同。”她从助理递过来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暗银质感的卡片,递向林子枫。“具置找前台报你名字会有人领你下去。待遇和职责,我们在车上谈过的那份,不会变。”
冰冷的卡片边缘印着简洁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陈婉清。林子枫看着那双伸过来的、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再看向眼前女人那双沉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眼眸。那份邀约,在冰冷的江风里,显得如此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将人命运彻底扭转的强大引力。他沾满污泥的手指微微屈伸了一下,最终稳稳地接过了那张名片。卡片在粘着泥点的指腹间传递着一丝奇异的冰冷光滑的触感。
“好。”他哑声应道,一个字,重若千钧。这不再是简单的报恩,更像是一条全新的、布满荆棘但也潜藏无限可能的道路的入口。他接下了。
陈婉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黑色宾利滑到江岸大路上停稳,李助理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冻僵麻木、意识有些模糊的苏瑾上车。少女如同没有生命的布偶,眼神空洞麻木,任由摆布,只是那双冰冷的手,依旧死死攥着林子枫那件裹在她身上、己经分不清原本颜色的工装外套一角。
赵西帮忙扶着,口里连连道谢。林子枫深深地看了苏瑾最后一眼,那苍白的脸和无神的眼睛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他转身走向驾驶位的后侧门——那是他此刻应得的位置,湿透的身体在真皮座椅上留下大片水渍。
车子缓缓发动,再次汇入车流,只是这次的目的地,是龙渊市另一端那象征着特权与高效的白色巨塔——圣安国际医院。
窗外飞掠而过的霓虹,映在林子枫沉默的侧脸上,明暗不定。一场江边的绝望与一次车厢里的邀约,命运就这样冷酷而精准地,将他推向了湍急的河心。是沉沦还是挣扎着上岸?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个躺在医院里的老王,那个在车上失了魂的少女(苏瑾),还有眼前这条未知的路,他都不能放手了。口袋里的名片沉甸甸的,而那枚一首静静躺在裤袋深处的玉片,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似乎又极其微弱地灼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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