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闸口惊涛
芦苇荡的夜雾裹着海腥味漫上来,李逍遥蹲在石柱后,指尖着腰间的指南鱼。这物件是林小鹿用磁石磨的,此刻正微微发烫——北边三里外有船动,吃水线比寻常商船深三寸,必是装着私盐。
“少爷,赵姑娘说芦苇荡西头有动静。”小乞丐狗剩猫着腰跑来,后颈的朱砂痣在月光下像滴血,“她让咱们往东退,说是漕帮的人埋伏了火铳。”
李逍遥把指南鱼塞进狗剩手里:“告诉如烟姑娘,让她把帕子系在芦苇上——要沾露水的那种。”见狗剩懵懂,他又补了句,“就说‘青鸾衔枝,引凤来仪’。”
狗剩咧嘴跑了,李逍遥望着东边水面的粼粼波光,忽然笑出声。二叔李崇善以为他真会趁夜劫船?错了,他要等的,是秦鸿的盐船与漕帮的火铳队撞个满怀。
“李公子好兴致啊。”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逍遥没回头也知道是谁——二叔的贴身保镖“铁臂熊”,那身板能把青石板拍出坑。他转身时,故意让袖中半块蜜饯掉在地上,“熊爷这是来查岗?还是来讨蜜饯吃?”
铁臂熊弯腰捡起蜜饯,糖霜下隐约可见齿轮纹。他瞳孔骤缩,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爆响。芦苇荡西头腾起冲天大火,映得水面像浸了血。李逍遥拍着手跳起来:“哎呦,这火势——莫不是赵姑娘的‘梨花暴雨枪’戳漏了火药桶?”
铁臂熊脸色骤变,转身要往火场跑。李逍遥抄起块土坷垃砸向他后颈:“慢着!你家老爷的船在三号位,可刚才那响是从七号位传来的——莫不是漕帮的老几位想截胡?”他指了指东边,“熊爷不妨去瞧瞧,您家护着的‘私盐’,怕不是换了主人。”
铁臂熊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往西头去了。李逍遥望着他的背影,摸出怀里的羊皮纸。半张齿轮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他锁骨处的胎记严丝合缝——十年前叔父被毒杀那晚,就是这胎记在他襁褓里发烫,被奶娘用糯米团子捂住的。
“少爷!苏小姐的马车!”狗剩的声音从芦苇荡外传来。李逍遥整理好衣襟,把蜜饯渣子往地上一撒,这才踩着露水走出去。苏雨柔正站在车边,月白裙裾沾了些泥点,手里攥着卷染血的密信。
“这是从二叔书房暗格里翻出来的。”她递过信笺,指尖微微发抖,“你猜里面写的什么?‘三月初三,闸口放火,引官船来查,趁乱运走三十箱’——三十箱什么?”
李逍遥展开信笺,见末尾盖着“秦记商会”的印,和昨夜蜜饯里的暗纹如出一辙。他突然捏住苏雨柔的手腕,把信笺按在她心口:“苏小姐可知,为何这信里总提‘齿轮’?”
苏雨柔被他灼人的目光烫得后退半步,却见他从怀里摸出半枚玉佩,和自己腰间的那半枚严丝合缝。月光下,两枚玉佩拼成完整的齿轮,缺口处还沾着昨夜蜜饯的糖霜。
“这是我娘的陪嫁。”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十年前她坠河前,塞给我弟弟的——可我弟弟……”她猛地抬头,“难道是你?”
李逍遥没接话,转身望向芦苇荡东头。那里突然传来桨声,二十余艘挂着“镇北侯府”旗号的木船破雾而来,船头站着个穿银甲的女子,长枪在月光下划出寒芒——正是赵灵儿。
“李公子,漕帮的人动了!”赵灵儿甩了个响鞭,“他们想烧船灭口,我把火药引到了芦苇荡深处。”
李逍遥拍了拍巴掌:“好姑娘!去告诉柳姑娘,让她带着青楼的人去‘救火’——记得把脂粉盒里的迷香多带些。”见赵灵儿翻身上马,他又补了句,“对了,让你爹派三百精兵在闸口北坡埋伏,等秦鸿的船一露头……”
“抓活的。”赵灵儿接口,马鞭指向东边,“明白。”
苏雨柔望着这一切,终于反应过来:“你早和镇北侯府串通好了?连我爹的书房暗格,都是你让人动的?”
“苏小姐可别冤我。”李逍遥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颗红色药丸,“昨夜你房里的熏香,是我让小乞丐换的——这‘醒神丸’能让人做噩梦,你昨夜梦见的二叔杀人,可还清晰?”
苏雨柔脸色发白,突然抓住他的衣袖:“那你……你图什么?”
“图个公道。”李逍遥指了指芦苇荡方向,那里己传来漕帮与火铳队的喊杀声,“十年前,我爹发现二叔勾结倭寇私铸铜钱,想换购倭刀。他带着证据去京城,却在途中被毒杀——那毒,和你帕子上的‘冰清玉洁散’,是同一种。”
苏雨柔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撞在马车上。她望着李逍遥的眼睛,忽然笑了:“好个李逍遥,原来你是来讨债的。”她摸出怀里的匕首,“可你以为,我会帮你?”
“你当然会。”李逍遥捡起地上的蜜饯,塞进她手里,“因为你帕子上的齿轮纹,和你弟弟的胎记一样——而你弟弟,此刻正在林小鹿的药庐里养伤。”
苏雨柔浑身剧震,匕首当啷落地。李逍遥弯腰捡起,刀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明儿卯时,带着你爹去玄武闸口。他会看见,二叔私铸的铜钱,都变成了喂狗的屎;你会看见,当年害死我爹的凶手,正跪在地上求你爹写状纸。”
远处传来柳如烟的歌声,是昨夜在乐坊里唱过的调子:“玄武闸,铁锁寒,蜜饯甜,私盐翻……”李逍遥望着苏雨柔逐渐发白的脸,忽然想起叔父临终前的话:“阿逍遥,这世间的恶,就像蜜饯里的虫——看着甜,咬开都是烂。”
“该去收网了。”他把瓷瓶塞进苏雨柔手里,“记住,明日辰时三刻,闸口第三块砖下,有你想要的答案。”
苏雨柔攥紧瓷瓶,望着李逍遥走向赵灵儿的背影。月光下,他的木屐踩过泥地,留下两串齿轮状的脚印——和她帕子上的暗纹,和柳如烟玉佩的缺口,和林小鹿后颈的朱砂痣,完美契合。
芦苇荡深处突然炸开一声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李逍遥回头,看见二叔的船队正冒着黑烟往芦苇荡里钻——那是他让人在船底凿的洞,灌进去的不是水,是林小鹿调配的“膨胀粉”,遇水即燃。
“走!”他拽着苏雨柔跳上马车,“去看看你爹的好侄儿,是怎么把私盐变成烟花的。”
马车辘辘驶向闸口,车轮碾过满地蜜饯渣。每颗渣子里都藏着张小纸条,遇晨露便会显形——那是李逍遥让小乞丐们连夜写的,内容只有一句:“李崇善私通倭寇,证据在玄武闸口第三块砖。”
而此刻的闸口,铁锁己被赵灵儿的枪尖挑开。李逍遥站在第三块砖前,用指南鱼在地面画了个圈。泥土翻起的瞬间,露出半箱生锈的刀——正是倭寇的佩刀,刀鞘上还刻着“秦记”的暗纹。
“李公子好手段。”柳如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摘下面纱,左眼的泪痣在月光下格外醒目,“原来你早知道,我和你娘……”
“是堂姐妹。”李逍遥转身,望着她眼里的泪光,“十年前,你娘替我娘挡了毒酒,自己却……”
柳如烟扑进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李逍遥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落在闸口的水面上——那里漂来半块焦黑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秦鸿到此一游”,正是二叔的笔迹。
“该让秦阁老知道,他的商会,成了私盐的中转站。”他把柳如烟扶起来,“明儿早朝,你带着这箱刀去见陛下——就说,江南的盐,该换了主人。”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镇北侯府的精兵到了。李逍遥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忽然笑了。十年了,他终于把这盘棋,下到了收宫的时候。
而闸口的铁锁虽开,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