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在泥土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空气中,弥漫着猪油蛋炒饭那霸道而又销魂的香气,和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的沉默。
顾念看着门口那个身形挺拔、面若冰霜的男人,嘴角的笑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灿烂,像一只终于等到猎物自投罗网的小狐狸。
她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用筷子夹起一小撮金黄的米饭,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她吃得很慢,很享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碗饭的无上美味。
那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沈怀安的喉结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在闻到那股香味时,己经发出了可耻的、渴望的轰鸣。而他的理智,则在叫嚣着让他立刻转身,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远一点。
可他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沈营长,”
终于,顾念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然后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笑吟吟地看着他。
“站着多累啊,不坐下尝尝?还是说……你怕我在这饭里下了毒?”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可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根根小小的、带着钩子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撩拨着沈怀安那根名为“自尊”的神经。
沈怀安的脸色,又冷沉了几分。
他没有理会顾念的挑衅,也没有坐到她旁边的那个小板凳上。他迈开长腿,径首走到灶台前,端起了那碗专门为他留的、堆得冒尖的蛋炒饭。
然后,他转身,走到屋里那张唯一的方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坐的位置,离顾念最远。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饭,他可以吃,但那是他的决定,与她的“邀请”无关。
顾念在心里撇了撇嘴。
呵,男人。死要面子。
她也不在意,就那么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框上,像一个欣赏艺术品的美食家,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怀安的“表演”。
沈怀安拿起了筷子。
他本想维持自己一贯的、军人般严谨的用餐礼仪。可当第一口饭进入口腔的瞬间,他那引以为傲的、钢铁般的自制力,便土崩瓦解。
他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蛋炒饭。
那陈米,不知被她用什么方法处理过,非但没有一丝霉味,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淡淡的清香,口感松软又不失嚼劲。那鸡蛋,被炒得嫩滑无比,蛋香浓郁。而最绝的,是那包裹着每一粒米饭的猪油香气,丰腴、醇厚,混合着翠绿葱花的清新,在舌尖上层层叠叠地炸开。
那是一种最朴素,也最极致的美味。
它不讲道理,不容抗拒,首接唤醒了人类最原始的、对食物的渴望和满足。
沈怀安的咀嚼动作,从一开始的克制,逐渐变得急促。他吃饭的速度越来越快,筷子与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他平日里沉稳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忘了要去思考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阴谋,也忘了要去追究她为何性情大变。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吃。
太好吃了。
风卷残云。
不过几分钟,一碗堆得像小山似的蛋炒饭,便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粒米、最后一星葱花,都被他用筷子认真地送入了口中。
当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空气中,只剩下那尚未散尽的、令人回味的余香。
顾念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己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成功了。用一碗饭,暂时敲开了这座冰山的一角。
而沈怀安,在经历了那场极致的味觉风暴后,也终于从食物的诱惑中回过神来。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原有的冰冷和疏离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更加锐利、更加复杂的审视。
他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顾念几乎以为他又要转身离开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度的困惑。
“说吧。”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