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迎春趴在书房窗台上,两只小脚丫在空中晃荡。她嘴里含着块松子糖,糖块在腮帮子鼓起一个小包,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贾赦案头的账册。窗外石榴花开得正艳,映得她藕荷色衫子都染上几分绯色。
"父亲愁什么呢?"迎春突然开口,奶声奶气里带着蜜糖的甜腻。
贾赦头也不抬:"小孩子不懂。"
"女儿帮父亲磨墨吧。"迎春跳下窗台,绣花鞋在地砖上踩出"啪嗒"轻响。她踮脚去够砚台,胳膊肘"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茶水泼在账册上,墨迹顿时晕开一片。贾赦刚要发怒,却见迎春指着洇湿处:"咦?这数字怎么变了?"
贾赦定睛一看——被水浸湿的纸面上,原本的"柒"字渐渐显露出"伍"的痕迹,竟是被人改过的!
"庄子上月报的蚕丝产量..."贾赦声音发紧,"是作假账!"
迎春歪着头,发间珠花随动作轻晃:"女儿听厨娘说,今年春蚕闹僵病,收成比往年少三成呢。"她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可账上写的比去年还多..."
贾赦猛地合上账本。他这才想起,前日庄头送来新茶时,确实提过蚕病的事。当时他只当是推脱之词,没想到...
"父亲。"迎春突然扯他衣袖,"您闻闻。"
贾赦低头,闻到女儿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
"李嬷嬷前日染了风寒,女儿给她熬药。"迎春眨眨眼,"用的就是庄子上送的桑叶,结果越喝病越重。后来周大夫说,今年的桑叶都被虫蛀了..."
贾赦瞳孔骤缩。桑叶质量首接影响蚕丝产量,若真如女儿所言...
"二丫头。"贾赦蹲下身,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庶女,"你还知道什么?"
迎春从荷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几片干枯的桑叶,叶面上布满虫蛀的孔洞:"女儿偷偷藏的。"
叶脉间隐约可见朱砂小字,记录着各庄收成。贾赦越看越心惊——这哪是孩童涂鸦?分明是份详实的调查!
"你..."
"父亲别生气。"迎春低头绞着衣角,"女儿就是...就是喜欢看蚂蚁搬家..."
贾赦突然明白过来。谁会防备一个蹲在墙角数蚂蚁的孩子?那些庄头管事议论私密事时,怎会想到被个小丫头听去?
五更鼓响时,父女二人仍在书房。迎春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却还强撑着帮贾赦核对账目。烛光下,她肉乎乎的小手点着数字,竟比老账房还利落三分。
"父亲。"迎春突然指着某处,"这个'捌'字的捺笔太重,像是描过的。"
贾赦仔细一看,果然如此!这页账目被反复涂改过,若非被茶水洇湿,根本看不出破绽。
"好孩子。"贾赦忍不住摸了摸女儿的总角,"明日带你去庄子上玩。"
迎春眼睛一亮:"能骑马去吗?"
"胡闹!"贾赦板起脸,"大家闺秀..."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咔嚓"脆响。父女俩探头望去,只见院中那棵百年老梅竟拦腰折断!断裂处露出密密麻麻的虫蛀孔洞。
贾赦倒吸凉气。这树昨日还好端端的...
"哎呀!"迎春"惊慌"地扒着窗棂,小手在窗框上留下五道指痕,"女儿不是故意的!"
晨光熹微时,贾赦亲自抱着熟睡的迎春回房。小丫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梦呓般呢喃:"父亲放心...女儿会帮您..."
绣橘接过迎春时,发现她袖中滑落张纸条,上头画着歪歪扭扭的桑叶图案,叶脉间标着各庄名字,有几个己被朱砂圈了起来。
窗外,折断的老梅横卧院中。树根处几只蚂蚁正搬运虫卵,排成的队伍,恰似账本上被圈出的那几个庄头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