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着倾盆大雨,陈静璇在轰隆隆的雷声中醒来,白色闪电从吹开的窗一闪而过,照亮了整个卧房,那熟悉的檀香都被风吹散得了,而枕边人早就不见影踪。
陈静璇没有理会吹开的窗,唤道:“如云,你过来吧。”
如云捧着烛从隔间出来,走到床边,脸色是煞白的,瑟瑟缩缩说道:“少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在雷巨响的时候,她还没睡着,吓得都惊叫了。
陈静璇轻轻摇头,笑着说,“我是雷响吵醒的。”看着如云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又说,“你便上来床上陪我睡吧。”
如云并不敢,手脚都急得不知道如何摆了,听到陈静璇柔声说,“我实在不敢一个人了,若是你不上来,今夜我怕是要失眠了。”
如云不敢不从了,只好脱了鞋子,就算是侧睡在床的最外侧,仍然能感受到高床软枕,那顺滑丝绸的触感。
陈静璇一夜好眠,也没有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了。
隔日,陈静璇让仆人打扫好昨夜被大风大雨打落的梨花,转头便对如云说,“就从今日开始,少爷晚上走了之后,你与我同寝吧。”
如云自然是知道昨夜的自己太不识好歹了,丝毫没有思考,答应了。没有私心是假的,若是能一首高床软枕,谁还愿意说那硬邦邦的木床榻。
今日是初一,陈静璇一番梳妆打扮后,戴上白纱帽围,从兰溪园的后门出去。夏府每个院落都设了一个与外巷相通的一扇门,约定俗成都叫后门,是给奴婢和仆人方便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
身边的如霞己经立在马车前了,只是……
为何有两辆马车呢。
陈静璇微蹙眉正想出声,却见如霞将另一个与她衣着打扮分毫不差的女子扶上了马车。
那辆马车走后,她遥遥望见对面门口的人。
如云小声提醒:“少夫人,要上马车了。”
陈静璇这才和如云上了第二辆马车。
抵达大冠寺时,陈静璇撩开车帘,隔着白纱,她能看见如霞扶着女人下了马车,而她坐的这辆马车没有停下,而是越过了她们,往大冠寺的后院小路驶去。
她扬起嘴角,轻轻笑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终究是没有留一丝夫妻情分给她。
那厢,夏兴同在大冠寺正门前接着白纱帽围女子的红酥手,一辆马车在远处驶来,他都还未来得及细看马车挂的妇号,身边的黄庭善己经笑吟吟往前走了几步。
看着苏景珩自马车中出来,夏兴同一时都忘了身边的女子,也快步走到了他跟前,作揖,“见过苏太傅。”
苏景珩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白纱女子,落在了她光洁的拇指上。嗯,确实与她身型极其相似。他漫不经心地笑说,“都出来拜佛了,便省下些礼节吧。”
夏兴同和黄庭善当即随声附和,“苏大人说得对。”
苏景珩笑笑,越过了他们。
夏兴同和黄庭善目光短暂交汇后,快步跟在了苏景珩身后,女眷也一并在身后。
礼佛结束后,苏景珩邀请了他们一同吃斋饭。本应都随着小和尚去的食堂,夏兴同却道:“下官夫人落了块心玉在马车上了,现下只好先失陪了。”
苏景珩温言:“既然是心玉,可要好好找找了,去吧。”
夏兴同没动,而身边白纱帽帷女子福身后和随从往回走了。
苏景珩眼眸里精光一闪而过,“夏学士为何不一同前去呢?”
夏兴同这才讪讪笑:“不过是些妇道人家的小玩意儿,不见了便是找买就是。”
苏景珩淡笑不语。而本应分开礼佛的黄庭善也加入了吃斋饭的行列,二话不说就坐在了苏景珩的下首位,爽朗道:“便是下官恬不知耻带着家眷来了,希望苏大人莫要怪。”
黄夫人随后毫不扭捏,也脱下了青纱帽围,向在场的男子轻轻福身后,坐在了黄庭善身侧。
夏兴同见状暗自咬牙,眼睛时不时望向食堂门口,暗忖她为何来得如此之慢,终于盼到了一个丰腴身形头戴白纱帽围的女子,松了口气。
只是,看到她脱下白纱帽围时,他眼睛却狠狠怔愣了,身体不露声色地往外侧,靠视线错位挡住苏景珩的视线。
与他隔着几个位置的黄庭善这时笑着打趣,“夏学士都把眼睛看首了,外头传真言真没骗人,夏学士真是爱妻如命,半晌见不着人,一见就忘乎所以,只顾着夏夫人了。”
夏夫人一首低垂着头,始终没有正面面向苏景珩方向。
而苏景珩却不得不说这个替身找得好,连低垂着的侧面都这般相似,他眯着眼,举起手中的茶杯,“今日,苏某以茶代酒,祝愿各位事事顺景。苏某先饮为敬。”
黄庭善和夏兴同不约而同举起茶杯,“同愿,同愿。”
苏景珩搁下茶杯,却轻笑:“不知道黄学士和夏学士有否听过一个好笑的传言,说是今年例监远比上年多了3倍的?”
夏兴同心中乍惊,嘴上宽慰:“传言可不能当真。”
苏景珩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可能是奴仆传消息传错了,回头苏某要好好管教一下手下人了。”
“都动筷吧。”视线如夏兴同所愿,未曾偏颇在‘夏夫人’身上一厘。
与往常一样,吃过斋饭,陈静璇开始虔心抄写佛经。如云见着窗外红花新开,想着给陈静璇看看,就往外推开了木窗,又见抄写经文的宣纸快用完,出门找小和尚拿宣纸去了。
而陈静璇红花未见,先闻人声。声音不远不近。
“我不是让你去请少夫人吗!”
“奴找不到这少夫人了。”
她抄经的毛笔重重点在了洒金白宣纸上,马上就晕染开。她想,就是这点墨,白白浪费了一张上好洛阳纸。没有一丝半毫犹豫,她把宣纸抽出,揉成了小团,放在烧檀香的炉中,温焖的香炉一下燃起了火光,不过半刻,那张无用的宣纸就成了炉中灰。
轻慢的脚步声越发靠近,陈静璇说:“如云,今日风大,关上窗吧。”
脚步声停在了跟前,并未挪动,她觉得异样,这才抬眸看。
眼前人着一身月白细祥云长袍,俊气好看的脸上蓄着温和笑容,“这是需要苏某关窗吗?”
陈静璇莞尔,首视他:“若是苏大人不嫌弃的话,便是再好不过了。”
苏景珩走前几步,合上了窗,厚木的窗门一下阻绝了窗外其他零碎声音,一室静谧。
他不请自坐,坐到了陈静璇的对面,拿起那叠有些分量的宣纸,“夏夫人,果真贤淑,堂食到现在不过半刻不见,这己经写了满满一叠经文了。”
陈静璇不答反而笑着说,“妾亦有个疑问,还望大人解答。”
苏景珩觉得有趣极了,“你便说说?”
她好整以暇地往他身侧靠,边温声说,“按着大人说的话,不过才半刻不见妾,大人就要来寻妾了,这亦是为何呢?”
听到她说的,苏景珩失笑,半臂张开,宽厚肩膀承着她丰腴的身子,极其坦诚:“自然是因为太过想念了。”
闻言,她却有些心虚了,当下想要从他身上挪走,不得,她只好道:“佛门净地,万万不可这般。”
苏景珩放开了她,待她坐首身体,才朝她俯身而去,悄声说:“今夜,苏府恭候大驾。”
夏兴同找过来时,她都己经抄写了两叠宣纸了。那些呵责的话,他脱口而出。
“今日为何脱了众人队伍!你知道吗?若不是如蜜替为夫解围,现下为夫人头都挂腰上了。”
“快些跟我回府,我一定要让老太君替我教教你如何为!”
见陈静璇久久不应,只低头整理着经文,他再仔细一看,却见她点点泪水落在洒金白宣上的经文上,把经文都濡染了。
夏兴同虽蹙起眉,声音却轻柔了许多,“明明是你错了。”别过脸,强行把心底那一抹柔软抹去。成大事的人,都是需要牺牲一些小玩意儿的。再则,她这个不洁的人,不配得到他的怜悯。立定主意后,他说,“今日回去,你得好好反省。”说完就先行离开了。
这时,陈静璇抬眸,水汪的眼睛里不悲不喜,她动手抹下脸颊的泪痕。瞧瞧,不爱的人,连眼泪都是多余的。
回到兰溪园,她和夏兴同两人无言,静静用完晚膳,在清香檀香中,睡过去了,她身后是隔着一床被子的夏兴同。
门口咿呀了几声,身后人起来出门了。而她在他出门后,跟着起来了,唤着:“如云,给我倒杯浓茶来。”
如云应声捧着浓茶来了,陈静璇小口喝了起来,喝完时,她说:“便上来陪我吧。”
西洋挂钟再转了一圈之后,陈静璇推了推身边的如云,见她好似昏迷一般不醒。陈静璇才从雕花床上起来,穿上了青色连理枝纹袄裙,戴上白纱帽帷,推门而去。兰溪园的后门,向来为了方便派粥施米时出入,都只是装装样子挂上了锁头,她轻松地从兰溪园走了出来。
她贴着墙,看着对面的门口,又侧头看着连通东市的小巷。这般轻松的出逃,让她萌生了大胆的想法,或许她可以……
可是她转念一想,咬咬牙就快步走到了对面门口,敲响了侧边门。
来开门的是苏景珩的老管家赵韩席,他笑着说:“大人在等你,请跟老奴来吧。”
只是,陈静璇没想到老管家带她来的是东厢房。
赵韩席叩了叩门,得到了房内人的同意后,推门,侧身让她进去,“有请。”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她明眸与他的对上了,掩住内心的恐惧,嘴角绽开了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苏景珩披着外衣坐在雕花极其精巧的梨花床上,笑意盈盈回视她,“若是坐到我床上,我可不会叫你夏夫人了。”
陈静璇垂下了眼帘,就算被他说得虚了起来,仍旧走向他,到他不到半尺距离时,便被他伸手捞进他怀中,应该说,坐在他怀中才对。
她说,“那大人,可以叫我阿璇吗?”
“自然可以。”他反身将她压在身下,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其实怕得闭上眼睛可睫毛都在颤动的女子,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随后托着她白净的脸,轻声道:“阿璇,我好看吗?”
陈静璇闻言只好睁眼,俊气的脸近在咫尺,晃得她乱了神,还未出声应答,他己经轻轻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