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飘着炸鸡的焦香,苏晚照正把最后一摞粗陶碗码进竹筐,油星子沾在她围裙上,倒像撒了把金粉。
"小娘子好手段啊。"
油滑的尾音从身后窜过来,像根沾了蜜的针。
苏晚照手一抖,碗底磕在筐沿上"当啷"响——这声音她熟,得月楼的孙大富,上月在西市摆擂台比做糖醋鱼,输了后硬说她用了"妖法",现在倒巴巴凑过来了。
她转身时故意把抹布甩得噼啪响,正拍在孙大富摇着檀香扇的手腕上:"孙老板这是来讨教厨艺?
我可教不了您把鲈鱼蒸成抹布的本事。"
孙大富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小眼睛却弯成月牙:"瞧小娘子说的,咱家是真心实意谈生意。"他凑近些,扇骨敲了敲案上还没数完的铜钱堆,"您这炸鸡的方子,开个价?
保准比您在街头风吹日晒赚得多。"
苏晚照盯着他笑出褶子的眼角——那褶子里还沾着半粒芝麻,八成是方才在得月楼偷吃客人剩下的芝麻饼蹭的。
她抱起胳膊,故意把声音提得脆亮:"孙老板是想把'晚照炸鸡'改成'得月祖传秘方'?
上个月您把我改良的酸梅汤换个铜壶装,就敢卖十文钱一碗的事,西市百姓可都记着呢。"
围观的卖菜阿婆"噗嗤"笑出声,挑担的汉子也跟着起哄:"对啊孙老板,您那酸梅汤酸得我家狗都绕着走!"
孙大富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檀香扇"啪"地合上,扇骨重重敲在案角:"小娘子别给脸不要脸!
这汴京城里做买卖,讲究的是......"
"讲究的是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苏晚照抄起铁锅"哐当"倒扣在灶上,油渍顺着锅底滴进炭灰里,"您要是真讲究规矩,就该自己琢磨新菜式,而不是盯着别人的碗里扒拉。"
孙大富的肥肉跟着嘴角首抽,突然又堆起笑:"行,小娘子有志气。"他倒退两步,檀香扇在胯上拍得啪啪响,"就是这街头生意,最怕个刮风下雨——您且走着瞧。"
话音未落,他踩着缎面皂靴"咯噔"转身,绸衫下摆扫过地上的油迹,差点滑个踉跄。
小六子蹲在地上数钱,抬头冲他背影扮了个鬼脸:"师姐,他刚才那话像不像我娘吓唬我别偷吃糖霜?"
苏晚照"噗"地笑出声,刚要说话,后腰被人轻轻碰了碰。
转头见是卖豆腐的老李头,老头搓着沾了豆汁的手,声音压得像蚊子:"晚照啊,孙大富不是善茬。
上回东边卖馄饨的老张不肯给他秘方,第二天摊子就被人掀了......"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写着诗的抹布猎猎作响。
苏晚照望着孙大富摇摇晃晃的背影,油锅里残余的油星子"噼啪"炸开,烫得她眼皮一跳。
她蹲下来帮小六子把铜钱收进木匣,指尖擦过冰凉的铜锈:"李伯您放心,我这摊子又没占他地,又没欠他钱,他能掀了天?"
可等月上柳梢头,她蹲在灶前添炭时,手指还是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
炭灰扑簌簌落进她发间,像撒了把雪。
小六子己经抱着木匣回破庙睡了,摊子上只剩一盏油灯,在风里晃得人影都虚了。
"当啷。"
铁器相撞的轻响从街角传来。
苏晚照手一抖,炭铲"哐当"掉在地上。
她抄起墙角的木棍正要冲出去,却见道边槐树下立着道青影——是沈青竹。
他今晚穿了捕快的皂色公服,腰间铁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见她举着木棍瞪过来,耳尖先红了:"我......路过。"
"捕快大人查案查到我摊子边?"苏晚照把木棍往地上一戳,故意拖长声音,"该不会是又馋我家炸鸡了?"
沈青竹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己经收进竹筐的铁锅,到底没接话。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皂靴尖,靴底沾着片枯叶,被他碾得粉碎:"方才孙大富的人跟着你。"
"什么?"苏晚照猛地抬头,油灯在风里晃了晃,把沈青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两个穿短打的,躲在糖坊后面。"他伸手摸了摸腰间铁尺,声音低得像叹气,"我撵走了。"
苏晚照这才注意到他左袖口有道新撕开的口子,线头挂着片碎布,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她心里突然一暖,嘴上却不饶人:"沈捕头这是要转行当护院?
一个月工钱我可付不起。"
沈青竹耳尖红得要滴血,转身就往巷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住:"明早......"他背对着她,声音闷在风里,"我让府衙的老张头给你送两筐木炭。"
话音未落,他己经消失在巷口。
苏晚照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哎哟"一声,接着是重物撞在墙上的闷响。
她拎起油灯跑过去,却只看见地上半截断裂的檀香扇骨——扇骨上雕着朵歪歪扭扭的牡丹,和孙大富方才摇的那把一模一样。
是夜,苏晚照躺在破庙的草席上翻来覆去。
小六子的呼噜声像敲鼓,她却盯着漏风的屋顶数星星。
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酸馊味——像极了孙大富方才那声"走着瞧"。
第二日清晨,苏晚照端着刚熬好的豆浆出摊时,隔壁卖炊饼的王婶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卖完的炊饼:"晚照啊,你听说没?
得月楼今早贴了新告示......"
"告示写啥?"小六子踮脚往人堆里挤,手里的抹布甩得呼呼响。
王婶压低声音,豆浆的热气扑在她脸上:"说要办啥'汴京第一美食擂台',赢家能在御街开铺子......"她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是孙大富的手下正把一筐烂菜叶往她摊子边倒,腐臭的汁水顺着青石板淌过来,在晨光里泛着恶心的绿。
苏晚照攥紧了手里的陶碗,豆浆在碗里晃出涟漪。
她望着得月楼方向飘起的红色告示,突然想起昨夜沈青竹袖口的破洞,和地上那截带牡丹的扇骨。
风卷着告示角"哗啦"作响,上面"擂台"两个字被吹得忽隐忽现,倒像两只张着嘴的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