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刚回来的这个时间刚好就是上辈子爸妈说谁抽中谁去上学的场景?
空气凝滞,带着劣质茶叶的涩和腐朽的霉味。昏黄灯光下,签筒像个被遗忘的摆设。
沉默被姜栀打破。
她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看似懂事却僵硬无比的笑容。
目光刻意避开姜心那冰锥般的视线,落在母亲刘红梅脸上。
“妈,爸,”姜栀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甜腻和矫揉造作,“我想了想……还是让姐姐去读书吧。”
刘红梅和姜大成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栀仿佛没看到父母的错愕,自顾自地解释:“姐姐成绩比我好那么多,她读书更有出息。我去……我去打工好了。”
她说着打工两个字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带着前世深入骨髓的厌恶。
“胡闹!”
刘红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刺耳,脸上的假笑彻底碎裂,只剩下真实的惊惶和强烈的反对。
“暖暖!你说什么傻话!怎么能让你去打工?!”
姜大成也反应过来,粗声粗气地吼道:“不行!绝对不行!你姐姐是姐姐,她让着你是应该的!哪能让你去受那个苦!”
他下意识地将打工等同于受苦,而这苦,只能由姜心来承担。
刘红梅扑到姜栀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仿佛怕她下一秒就跑掉。
“暖暖!我的乖女儿!你听妈说!”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温柔,甚至有一丝卑微的恳求。
“读书才是正路!你那么聪明,好好读,将来肯定有出息!打工……打工那是没出路的人才干的!”
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姜栀未来的无限担忧和期许,与刚才提及姜心时的漠然判若两人。
“就是!暖暖,你别任性!”
姜大成在一旁帮腔,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哄劝,“家里……家里再难,爸妈咬咬牙也能供你!你只管安心读书!”
他拍着胸脯保证,仿佛之前说的供不起两个是个笑话。
那咬咬牙三个字,像淬毒的针,无声地扎向角落里沉默的姜心。
原来,他们的牙,只为姜栀而咬。
姜栀被父母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关爱包围着,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耐和得意。
她扭捏了一下,带着重生者的笃定和一丝不耐烦:“哎呀,爸妈!你们不懂!读书太慢了!又累!我……我有我的打算!姐姐去读正好,别浪费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大方,仿佛读书机会是她不要了才赏给姜心的。
“你能有什么打算!” 刘红梅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完全忽略了姜栀言语中对姜心的轻慢,只死死抓住女儿要放弃大好前程这个点。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暖暖,你还小,别被人骗了!听妈的,安心读书!”
“是啊!暖暖,别瞎想!读书才是正道!” 姜大成也急吼吼地附和。
客厅里,父母的焦虑、劝说、近乎哀求的声音此起彼伏,目标只有一个——让姜栀收回让读书机会的话。
他们围着姜栀,仿佛她是易碎的珍宝,需要全力呵护。
那焦灼的气氛,那溢于言表的偏疼,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将角落里的姜心彻底隔绝在外。
姜心依旧安静地坐着,像一尊被遗忘在阴影里的冰雕。
昏黄的灯光吝啬地勾勒出她瘦削的侧影。
上辈子的声音历历在目,“暖暖身子弱,吃不了打工的苦…”
刘红梅搂着姜栀,语气是姜心从未听过的柔软,“心啊,你是姐姐,懂事点,出去闯闯也好…”
那懂事二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姜心千疮百孔的心。
父亲的沉默,便是默许。
她微微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沉寂的阴翳,遮住了眸底翻涌的、足以冻结时空的寒潮。
仿佛眼前这场围绕着读书机会的、充满了虚伪和偏心的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指甲,早己在无人注意的掌心,深深掐入。
月牙形的凹痕边缘渗出血珠,温热粘腻,带来尖锐而熟悉的刺痛。
这痛,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旋开了前世记忆的闸门。
省城催租的绝望、同事的算计、工厂流水线的麻木、首播弹幕的羞辱、被推入车流时母亲脸上那如释重负的死寂。
冰冷地冲刷着她此刻被恨意浸透的灵魂。
就在刘红梅和姜大成围着姜栀,苦口婆心,几乎要声泪俱下,反复强调着。
“咬咬牙也能供你”
“打工太苦”
“别被人骗了”
刘红梅像是终于被姜栀的固执耗尽了耐心,又像是猛然意识到角落里那个多余的存在。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不再是面对姜栀时的温柔焦虑。
而是瞬间切换成一种被烦扰后的不耐和一种甩脱包袱的急迫。
那眼神像淬了冰渣,狠狠钉在姜心身上,声音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有一丝施舍的意味:
“姜心!那……那就你去读!听见没有?!”
仿佛终于给一件碍事的物品找到了去处。
姜大成也立刻像找到了宣泄口,粗声催促:“对!姜心,你去!就这么定了!”
他的眼神依旧躲闪着,不敢看姜心,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没有签筒被推过来,没有任何象征性的仪式。
所谓的公平,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彻底撕下。
决定,就这样粗暴地、带着迁怒和甩脱意味地,砸在了姜心头上。
姜心缓缓抬起眼睫。
那双眼睛,终于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里面没有惊愕,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被选中的波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极致的心。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气急败坏又带着解脱的父亲,掠过惊慌失措又急于甩脱麻烦的母亲,最后,落在姜栀脸上。
那张脸上,此刻正挂着一种混合了看我多懂事大方的虚伪得意,以及终于甩掉麻烦的隐秘轻松。
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在姜心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角,无声地勾起。
那不是喜悦,不是感激。
那是淬了剧毒的冰刃,在无声地出鞘。
是猛兽在陷阱旁看着猎物挣扎时,嘴角溢出的、冰冷而残忍的嘲弄。
红唇轻启,只吐出一个清晰、平静、仿佛凝结了前世所有血泪与今生无尽寒意的单音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