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医院的重症监护区(ICU),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寂压抑的气息,只有医疗器械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切割着沉重的寂静。
祁琛像一座即将风化的石像,蜷缩在阮软ICU病房对面的墙角阴影里。昂贵的定制西装布满褶皱,沾着尘埃和前一天挣扎留下的暗痕。他凌乱的头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内心汹涌的煎熬。顾远那些刀刀见血的质问,伴随着阮软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小温箱里那两只孱弱到令人心碎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疯狂循环播放。
“不配……不配……”
这两个字像魔咒,反复撕咬着他的神经。以往引以为傲的冷静、算计、掌控力,在生命的脆弱面前,变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曾拥有过什么,又险些亲手摧毁了什么。悔恨,不再只是概念,而是深入骨髓的钝痛,伴随着每一次心跳,折磨着他。
对面的ICU病房门无声地滑开,一位护士推着小车走出来,轻声对门口值守的苏晴和沉默伫立的顾远交代了几句。祁琛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扇门,像要穿透那金属和玻璃,看到里面的身影。
苏晴红着眼睛,压低声音问:“护士,软软她……”
“体温稍微偏高一点点,还在警戒线内。”护士的声音很轻,带着职业化的谨慎,“医生给她用了药,暂时稳定住了。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但生理指标在缓慢恢复中。”她看了一眼祁琛的方向,眼神复杂,“祁先生还在?”
顾远点点头:“辛苦了。”
护士推着小车离开。苏晴紧握着拳头,目光落在阴影里的祁琛身上,既愤怒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顾远则始终如一尊沉默的磐石,只是眼底深处对阮软的担忧,浓重得化不开。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广播铃声划破了ICU走廊的寂静!
“新生儿ICU 急呼!3号温箱(大宝)情况恶化!请值班医生、护士速到位!重复,新生儿ICU 3号温箱,情况恶化!”
广播里的声音急促而刺耳,如同死神的号角。
阴影里的祁琛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本能驱动着他跌跌撞撞地向新生儿ICU的方向冲去!
苏晴脸色煞白,下意识也想跟上,却被顾远一把拉住:“别去添乱!稳住!”他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凝重,显然情况远比护士刚才说的要紧急得多。
新生儿ICU探视窗外,己然笼罩着一片低气压的肃杀。医护人员步履匆匆,神色凝重。那个属于祁琛和阮家大宝(祁琛此时才迟钝地意识到,他甚至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名字)的温箱周围,围着好几位医生和护士,仪器的警报声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刺耳!原本连接老大身体的呼吸机似乎被撤换了,改成了气管插管连接着另一个体积更大、更复杂的呼吸设备。温箱盖子微微掀开着,里面那只孱弱的小身体显得更加渺小,胸口在机器的强制辅助下,起伏得异常费力。
“怎么回事?!”祁琛冲到玻璃前,声音嘶哑而破碎,手指几乎要抠进冰冷的墙壁里,“我儿子他……”
一位从里面走出的资深新生儿科医生刚好来到门口更换防护服,听到祁琛的嘶吼,眉头紧锁,语速极快:“祁先生!大宝宝出现反复性呼吸窘迫加重!肺动脉高压有抬升趋势,伴有早期肺出血迹象!X光片显示肺部出现大片浑浊阴影!我们怀疑是早产儿严重的呼吸窘迫综合征(RDS)合并肺出血及感染性肺炎!非常危急!”
肺出血!肺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祁琛心上。
“为什么会这样?!下午不是说稳定了吗?!”祁琛失控地咆哮,恐惧转化为愤怒的指控。
“早产儿的情况变化极快,尤其是合并多种并发症时,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致命的!”医生的语气也加重了,带着专业领域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必须立刻给他用上更高级别的呼吸机(高频震荡或一氧化氮疗法可能需要),加大抗感染力度和止血药物!需要再次紧急输血!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医生顿了一下,眼神透出棘手,“血库那边紧急调来的O型RH阴性血,刚才用在阮小姐身上的量己经接近极限了!新生儿同样需要,而且量很大!”
O型RH阴性血!又是这种极其稀有的血型!阮雪大量失血耗用了库存,现在孩子也急需!祁琛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想起阮雪当初说过她是“熊猫血”时的担忧,他当时只觉得她事多、矫情!现在这“矫情”却成了悬在孩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去!抽我的!我是他父亲!”祁琛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医生用一种看外行又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祁先生,亲缘之间输血风险极高,尤其是新生儿!可能引发致命的移植物抗宿主病(GVHD)!而且,血型适配吗?您是O型RH阴性吗?”
祁琛僵住了。他不是!他是A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诞感攫住了他——他空有血缘,却连最基本的血液都无法供给自己的孩子!那深入骨髓的“不配”感,再次汹涌地将他淹没!
“那怎么办?!找!无论多少钱!给我调血!全国去找!!”祁琛像一头困兽,除了用钱砸,他想不到任何办法。金钱在生死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们己经在协调各大血站和兄弟医院了!但RH阴性血本就稀少,早产儿需要的量要求又高!我们必须和时间赛跑!”医生重新套上无菌帽和口罩,快步冲了进去。
祁琛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玻璃墙上,双手抱头,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无力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透过那扇模糊的玻璃,看着温箱里那个小身体在复杂的仪器和医护人员匆忙的身影中若隐若现,警报声如同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他己经脆弱的神经。一句迟到的、绝望的呼唤,微不可闻地滚出他颤抖的嘴唇:“对…对不起…我的…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