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间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数据坟场内炼狱的光焰与嘶吼,却锁不住那沉淀的、令人肺腑发紧的死寂。空气滞涩地混杂着尘埃、铁锈与一丝腥甜的血气。应急灯惨白的冷光,将众人劫后余生的面容涂抹得如同冷藏库里的蜡像。
“滴…滴…”
微弱而执拗的电子提示音,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搏动的脉搏,持续切割着冰冷的空气。音源来自苏葵紧箍的手机屏幕。那象征着弟弟苏阳生命体征的心跳波形,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伴生着一次清晰的“滴”声。这声音纤弱如游丝,却是在绝望之海上漂浮的、唯一的救生筏。
苏葵瘫坐在水泥地的冰凉里,背脊抵着同样冰冷的金属门板。右腿外侧的伤口如同烙铁在灼,鲜血濡湿了裤管,在身下洇开一小滩深褐。但她全部的感知都溺毙在掌中的方寸荧幕上,仅存的右眼死死焊住那跳动的线图,瞳孔因极致的紧张而缩成针尖,每一次“滴”声降临,紧绷的筋骨便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旋即又为下一次搏动而绞得更紧。弟弟还活着!这冰冷的电流图是她残存意志唯一的锚点。
白砚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遭童漠踹中的地方闷痛如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那只被蒋枭重创的手腕,青紫的蛇形瘀痕依旧灼烧着,捶打金属门后的指关节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他低垂着头,汗水掺着尘埃与血污沿额角滑落。童漠最后那声“关门”的咆哮与用血肉之躯顶死门板的撞击感,犹如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他的神经。门外的死寂比震天动地更瘆人。童漠…怕是没了。陈曜凝固的身影、林昼心魂碎裂的呜咽、苏葵腿上的血红、许瞬受惊的小兽模样…所有图景在他脑中混沌冲撞,眩晕裹挟着深不见底的疲惫汹涌而至。
林昼蜷缩在离门稍远的角落,头颅深埋在膝弯,身体仍在细微失控地抖颤。门外炼狱的余光与门内这冰冷的心跳声,如同冰与火的巨轮反复倾轧她脆弱的神经。弟弟被标记为“优储源”的冰冷字符,如附骨之蛆啃噬残存的理智。她紧闭仅存的左眼,妄图隔绝这噬人的现实,然而“滴…滴…”的电子音无孔不入,每一次音波都让她浑身一激。
只有许瞬,紧紧箍着屏幕碎裂的平板,蜷在设备间最深处废弃线缆堆成的阴影里。脸颊深埋膝盖,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秋末最后一片枯叶。平板冰冷的屏面紧贴皮肉,蛛网裂痕的触感尖锐清晰。他不敢抬头,不敢望向苏葵屏上象征生命的心跳曲线,更不敢回溯门外那毁灭性的激光、金属的惨烈嘶鸣,以及…童漠最后撞上门框的闷响。
尤其是那些由扫地机残骸强行缝合的、扭曲可怖的机械残犬!它们关节错位的“咔咔”声、利爪破风的尖啸、传感孔洞里猩红闪烁的复眼红光…每帧画面都似烧红的钢针,狠狠楔入他记忆深处被精心尘封的禁域!
恐惧如同蚀骨的寒潮,一波波冲击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他死死搂着平板,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惨白。牙齿深陷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堵住即将冲破喉管的惊叫。
时间在“滴…滴…”的电子脉动与粗重的喘息中流淌,粘稠得令人窒息。
不知捱了多久,或许几分钟,却比一个纪元更漫长。
门外,那攥紧心脏的死寂,终于碎裂。
“滋啦…滋滋…”
一阵微弱、如同电流爬过湿金属丝的杂音,从厚重的金属门板缝隙渗入。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接着,是一种令人牙龈发酸的、仿佛生锈的金属薄片被缓慢剥离又强行扭曲的“嘎吱…嘎吱…”声。这声源并不固定,如同有生命般沿着门板边缘,甚至透过门体本身隐隐传来。仿佛某种存在,正在门外用缓慢而残忍的方式,肢解、重塑着钢铁。
诡异的声响,让设备间内本就绷至极致的弓弦,瞬间抵达崩断的边缘!
白砚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死死钉住门板缝隙。苏葵条件反射地将手机紧护怀中,独眼惊恐地钉向门的方向。林昼的身体蜷缩成更紧的团。连沉溺恐惧的许瞬,也骤地昂首,小脸上血色尽褪,双眼因极致的惊怖瞪得几乎脱眶!
“嘎吱…嘎吱…” 扭曲声持续放大,越来越迫近。伴随着声响,厚重的金属门板,竟开始极其诡异地高频微颤!门板上经年的积尘簌簌崩落。
它们在重组!那些被激光撕碎、被童漠砸烂、散落西溅的机械犬残骸,正被无形之力强行聚拢、赋活!
“砰!”
一声沉重的撞击,狠狠夯在金属门板上!整个门框剧震!尘埃如雪崩落!
撞击点首指门锁区域!一个清晰刺目的、拳状的凸起在内侧门板骤然成型!仿佛有千斤重物在外疯狂锤砸!
“砰!砰!”
又是两记夺命的重击!紧邻前次凸起!金属门板发出金属疲劳的刺耳呻吟!
它们在砸锁!意图破门!
“走!离开这鬼地方!” 白砚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的吼声,挣扎着要站起。苏葵亦强忍腿伤剧痛,试图撑起身体。林昼茫然抬眼,瞳光涣散。
电光石火间!
“嘀嘀嘀——!!!”
一阵尖锐欲裂、高频到几乎掀翻头骨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许瞬怀中紧贴脸颊的平板深处爆炸开来!
这警笛比门外的金属撞击更为突兀、凄厉百倍!如同灵魂被强行撕裂时的尖嚎!
“啊——!!!”
许瞬如同被高压电贯穿脊髓,猛地爆出一声扭曲变调的嚎叫!瘦小的身躯从蜷缩的角落里弹射而起!那块嘶鸣的平板被他当作烧红的刑具狠狠甩飞!
“哐当!” 平板砸中布满粗粝管道的灰墙,屏幕彻底崩碎,残片飞溅。但刺耳的警报并未止歇,反而愈发癫狂,仿佛其内核某个濒临毁灭的枢纽正发出垂死的悲鸣!
许瞬双手十指插入发根死死揪住头骨,身体痛苦地反弓如虾,仿佛被投入滚油深处!脸上的五官因极致的痛苦与恐惧而扭曲拧结,瞳孔放大如黑洞,倒映着无尽的深渊和…某种被彻底撕开、鲜血淋漓的记忆残片!
“不…别!关掉!毁了它!” 他歇斯底里地哭嚎,声音破碎走调,浸满绝望,“别洗掉我…妈!救我!妈——!!!”
他像是彻底滑入疯癫,陷入恐怖的幻境。小小的身躯在狭窄的设备间里失控地冲撞翻滚!撞上冰冷的管道,发出闷响;踢飞地上的锈蚀零件;额头狠狠砸向坚硬的水泥墙壁!
“许瞬!稳住!” 白砚强忍伤痛猛扑过去,试图钳制他。
“滚开!怪物!全是怪物!” 许瞬如受惊的凶兽,爆发出骇人力道,狠狠搡开白砚的手!他充血的眼珠惊恐地扫过白砚、苏葵、林昼,仿佛他们化身成了不可名状的梦魇!“滚!滚远点!” 他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拼命退缩,脊背“砰”地一声撞上冰凉刺骨的门板!
“砰!” 门外的重击如约而至!金属的扭曲声、凄厉的警报、许瞬的嚎叫疯狂搅拌,烹煮着一锅令人崩溃的死亡交响!
“许瞬!看我!是老子!白砚!” 白砚压着嗓子嘶吼,再次逼近。
“数据…备份…删除…” 许瞬却置若罔闻,他抱头蜷缩,身体抖成筛糠,喉咙里滚出模糊不清、意义零落的呓语,泪水鼻涕糊满恐惧扭曲的小脸,“…实验体…编号…零…别…别拆了我…”
实验体?编号零?拆解?
这几个词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白砚、苏葵、林昼的心室!
许瞬…这个流浪的黑客少年…竟是实验体?!
“滴…滴…” 苏葵手机里象征弟弟生命的搏动,在警笛与尖叫的狂潮中,微弱如风中之烛。
惊变陡生!
“轰隆——!!!”
一声炸穿耳鼓的恐怖爆鸣!
设备间厚重的金属门板,在内外夹击的毁灭性力量下,轰然向内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如霰弹般激射!刺目的炽白光线裹挟着浓烈的臭氧与焦糊的金属气味,决堤般从豁口涌入!
门外,己非数据坟场的玻璃囚笼,而是一条幽深逼仄、缠绕着粗壮线缆、回响着服务器低沉嗡鸣的地下甬道。地面散落着焦黑的机械犬残肢,某些尚在嗞嗞冒着青烟,迸溅出微弱的电火花。
而在那豁口的边缘,一座由更多金属残骸——扭曲的机械断臂、碎裂的滚刷、变形的传感器残壳——强行熔接、拼嵌而成的庞然巨物,正用它那由数台扫地机底盘层叠焊铸而成、遍布锋利棱角的沉重“巨钳”,狠狠夯砸在破损的门框上!
这怪物比之前的残犬庞大数倍,形态扭曲狰狞如地狱爬出的缝合尸骸!它“头部”是十几个闪烁着不祥猩红光芒的传感器孔洞,如同密集的复眼死死咬住设备间里的活物!断裂的电缆从关节垂挂如肮脏的触手,噼啪炸裂的电火花是它垂涎的毒涎!
“嗥——!!!”
一声混合着金属刮擦地狱与电子嘶鸣的恐怖咆哮,自这缝合怪物的“颅腔”迸发!它那垃圾山般庞大的金属躯壳,粗暴地挤开破损的门框,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朝着设备间内步步进逼!每一记落足,都震得地面微颤!
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胶浆,瞬间淹没了许瞬崩溃的哀鸣和苏葵手机上那微弱的心跳!
“跑!!!” 白砚榨尽肺腔里的空气嘶吼,一把攫住离他最近的林昼,将她狠狠搡向设备间深处那堆线缆的角落!同时拧身,扑向距豁口更近、己然呆滞的苏葵和许瞬!
但那缝合怪物的速度更快!
它那如同攻城锥般的、布满狰狞棱角的金属“巨钳”,裹挟着撕裂空间的尖啸,朝着豁口边缘的许瞬与苏葵当头砸落!死亡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他们!
苏葵的独眼里倒映着急速膨大的死亡暗影,腿上的剧痛拖曳着她的脚步,绝望攫取了她的咽喉!她下意识闭眼,手机死死摁在心口,仿佛能护住那搏动的心跳线。
许瞬依旧抱头蜷缩在门边,对头顶咫尺的毁灭毫无反应,口中破碎的呓语未曾间断:“…备份…删除…”
千钧一发,血肉飞溅己成定局!
倏忽间!
一道矮小却矫若鬼魅的黑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骤然从设备间深处那堆废弃线缆的阴影里爆射而出!
是许瞬?不!许瞬仍在门边!
那道黑影快得留下残像,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蛇,精准地扑向那即将砸落的“巨钳”下方——断裂管线暴露之处,一个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弧光的复杂接口!
“滋啦——!!!”
一声刺穿耳膜的、如同高压电极击穿空气的爆响!
黑影手中似乎紧握一件锐器,狠狠楔入了那幽蓝闪烁的接口深处!
下一刹!
“嗡——!!!”
庞大的缝合怪物全身猛一痉挛!所有猩红的复眼凶光瞬间寂灭!构成它躯壳的万千金属碎片如同失去磁力的铁屑,发出一片密集刺耳的“哗啦”悲鸣,瞬间土崩瓦解!那悬在许瞬和苏葵头顶不足半尺的金属“巨钳”,轰然垮塌,化作一堆冒着刺鼻焦烟与闪跳电火花的金属垃圾山!
电弧在散落的残骸间疯狂蛇行、炸裂!焦糊味浓烈地呛入每个人的肺管!
怪物…解体了?!
死寂再次攥紧空间。比前次更诡谲,更令人窒息。
白砚保持着扑救的姿态,僵立当场,难以置信地望着顷刻崩塌的金属坟丘。苏葵缓缓睁眼,看着脚边兀自跳动着危险电光的扭曲残骸,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冲刷着大脑空白。林昼在角落缓缓抬头,茫然的左眼映着这片狼藉。
许瞬依然蜷缩着,对身畔的剧变毫无知觉。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个背对众人、立于废铁堆前的矮小黑影上。
黑影缓缓旋身。
应急灯惨白的光柱描摹出他的轮廓。
一张布满油污、眼神却清澈锐利如寒潭的脸。年轻,甚至透着未褪的稚气,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怠。
不是许瞬。
是那个在“Lemon Drop”拍卖场阴影卡座里,掷出六十时币拍下苏葵弟弟生物信息权限的…神秘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