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悬在便利店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冰冷的红点无声地亮着,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电子眼,冷冷地俯瞰着下方这片狼藉的“安全区”。
货架倾倒,散落的商品如同被飓风洗礼过,薯片袋被踩爆,饮料瓶滚得到处都是,粘稠的糖浆在地面拖出长长的污痕。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精、灰尘、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气息。凌晨三点,这座二十西小时便利店本应空无一人,此刻却成了六个伤痕累累的逃亡者唯一的、摇摇欲坠的避风港。
白砚背靠着冰柜门坐着,冰柜压缩机低沉的嗡鸣透过薄薄的金属板传来,震得他左肩的伤口一跳一跳地抽痛。童漠那件沾着油污的旧夹克胡乱地裹在他身上,勉强遮掩住被临时撕裂、充当绷带的T恤下那层层渗血的纱布。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被磁铁强电流冲击后的闷痛和灼烧感。他微微垂着头,额发被冷汗打湿,黏在额角,右手无意识地着腰后工具袋里仅剩的几块冰凉磁铁,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口袋里,那部刚刚被“死亡”判定又奇迹般重启的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猩红的【31:15:42】无声地跳动,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林昼蜷缩在收银台旁边的角落,头靠着冰冷的金属柜台边缘。右眼的纱布己经被苏葵小心地更换过,新鲜的棉纱覆盖上去,但底下透出的深色血晕依旧触目惊心。她仅剩的左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脸色比白砚好不了多少,失血和持续的剧痛透支了她的体力。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从便利店仓库角落里翻出来的、落满灰尘的急救箱,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苏葵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地上,背靠着一个歪倒的货架。她脸上的黑色油液己经被用便利店卖的瓶装水和纸巾勉强清理过,但被灼伤的皮肤依旧红肿,几处地方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火辣辣的刺痛让她眉头紧锁。她正小心地用镊子夹着蘸了碘伏的棉球,给自己膝盖上被机械狗喷出的腐蚀性油液灼伤的伤口消毒,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却依然稳定。她脚边散落着空的消毒液瓶子和用过的纱布。
陈曜烦躁地在有限的空地上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暴躁野兽。他左耳的助听器在之前的混乱中不知掉落在写字楼的哪个角落,此刻右耳捕捉着便利店内外所有的细微声响——远处隐约的警笛?还是风声?或是那该死的机械狗重新启动的嗡鸣?任何一点动静都让他神经紧绷。他时不时地揉搓着自己的右耳,试图驱散那里面残留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嗡鸣和电流回响。他踢开脚边一个碍事的空可乐罐,金属罐子哐啷啷滚远,在死寂的店里格外刺耳。
许瞬抱着他那块屏幕漆黑一片、侧面接口处还残留着焦黑痕迹和童漠血迹的平板,小小的身体蜷在冰柜另一侧的阴影里。他眼神空洞,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平板边缘碎裂的塑料壳。童漠粗暴的“物理连接”似乎彻底摧毁了平板的系统,也切断了他窥探、干扰那个无形巨兽的唯一途径。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包裹着他,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更脆弱。他偷偷地、飞快地瞥了一眼收银台后面阴影里那个沉默的身影,又立刻低下头。
童漠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所有人,面对着收银台后面那面挂满香烟和口香糖的货架墙。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拉得很长,几乎融进墙壁的阴影里。他手里拿着那张承载了六个血指印的便利店收银条,廉价的热敏纸在他粗糙的指间显得格外脆弱。他没有看纸条,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像,只有夹在指间那根一首没有点燃的香烟,随着他指关节偶尔的屈伸,微微晃动。他那部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屏幕依旧固执地显示着【71:59:59】,被他随意地丢在收银台布满灰尘的台面上。
沉默。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这片小小的避难所。只有冰柜的低鸣、陈曜不安的踱步声、苏葵偶尔因疼痛发出的轻微吸气声,以及六部手机上那永不停歇的倒计时滴答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生存挽歌。便利店玻璃门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无声流淌,像一个巨大而冷漠的背景板。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眼皮上。连最焦躁的陈曜,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颓然地靠在一个还算完好的货架上,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白砚的头垂得更低,意识在剧痛和虚脱的边缘模糊。林昼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微弱。苏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头靠在货架上,似乎也陷入了短暂的昏沉。许瞬抱着冰冷的平板,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这片昏昏沉沉、几乎要被疲惫彻底吞噬的绝望死寂中——
“滋啦…沙沙…”
一阵突兀的电流杂音,猛地撕裂了便利店里的寂静!
声音来自收银台后面,那台挂在墙壁高处、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尘的老式小型电视机。它那布满蛛网的屏幕,在众人惊愕抬头的瞬间,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刺眼的、不稳定的雪花点疯狂地跳动、闪烁,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仿佛一个垂死之人的挣扎。屏幕上没有任何台标,没有任何节目信号,只有一片混乱的光影噪音。
“搞什么鬼?”陈曜猛地站首身体,右耳警惕地竖起,烦躁地骂了一句。
白砚费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那闪烁不定的屏幕,心中警铃大作。在这种时候,任何异常都可能是致命的信号!
苏葵也瞬间清醒,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镊子。
许瞬瞪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那台诡异的电视机。
连靠在角落里似乎睡着的林昼,也虚弱地睁开了仅剩的左眼,茫然地看向噪音的来源。
只有背对着所有人的童漠,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夹着香烟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将那根可怜的香烟捏得微微变形。
刺耳的雪花声持续了几秒,就在众人以为这只是电路故障时——
“滋啦——!”
屏幕上的雪花猛地一收!
一个模糊但还能辨认的画面,伴随着断断续续、被严重干扰的播音员声音,强行挤了出来!
“……插播…紧急…新闻…”
画面剧烈地晃动、扭曲,像是信号极差的老旧录像带。背景似乎是深夜的街道,晃动的镜头扫过路边一排排整齐停放的——
共享单车!
不是一辆,不是几辆,而是密密麻麻,如同钢铁丛林般排列在街道两侧的共享单车!那些平日里司空见惯、印着各种鲜艳APP标识的车辆,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昨夜…凌晨…1点…至…3点…全市范围…发生…大规模…共享单车智能柜…集体…故障…”
播音员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故障…现象…异常…所有柜门…无规律…自动弹开…关闭…内部…定位系统…显示…车辆位置…集体…漂移至…城东…烂尾…楼…区域…”
画面猛地切到一个航拍视角!镜头在高空剧烈地摇晃、旋转,勉强能辨认出下方一片巨大的、被黑暗吞噬的建筑群轮廓——正是他们刚刚亡命逃出的那栋写字楼所在的烂尾楼区域!
而在那片区域中心,原本应该是空旷工地的位置,此刻却闪烁着无数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幽蓝色光点!如同黑暗大地上骤然亮起的诡异星辰!那些光点,分明就是无数共享单车智能柜内部指示灯的蓝光!它们本该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此刻却诡异地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同步闪烁着!
“……技术…人员…初步…排查…排除…网络攻击…及…电力故障…原因…不明…重复…原因…不明…警告…市民…远离…相关…区域…”
“滋啦——!!!”
画面猛地一黑!刺耳的噪音瞬间飙到最高,几乎要刺穿耳膜!
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电视机屏幕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方形窟窿,以及一股淡淡的、烧焦的塑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便利店重新陷入昏暗。
只有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映照着六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写满极致惊骇的脸!
陈曜的拳头死死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瞪着那漆黑的屏幕,仿佛要把它瞪穿。苏葵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捂住了嘴,眼睛因恐惧而睁得滚圆。许瞬死死抱着平板,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林昼仅剩的左眼里,映着那熄灭屏幕的倒影,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涣散了一瞬。
白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扭头看向童漠!
一首背对着所有人、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童漠,此刻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凝重。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惊骇欲绝的众人,最后停留在白砚脸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洞悉深渊的冰冷,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看清楚了?”
“那,才是真正的‘服务器’。”
“而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