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光耀峨眉。西十岁的郭襄,一身素白长衫凝立峨眉山高峰,手中长剑斜指虚空,剑尖凝着一点极寒的雪光,微微颤动,却始终无法递出那看似简单的一刺。体内真气奔涌至“少海穴”附近,便如奔马骤然撞上一堵无形气墙,沉闷地一滞,随即不甘地倒卷而回,激得她胸中气血一阵翻腾,喉头隐隐泛起一丝腥甜,自峨眉派创派以后,郭襄一门心思打造峨眉的武学体系。
自襄阳城破,父母殉国,大哥哥神雕侠侣绝迹江湖,她孑然一身踏遍千山万水寻访不得,最终登上这蜀中第一峰落脚,创建了峨眉派。近二十年间,她将父母所授的桃花岛精妙武学、外公黄药师的奇门杂艺、得窥一隅的《九阴真经》奥义,乃至杨过所传的些许古墓派心法、觉远大师圆寂前那几句如洪钟大吕般刻入心魂的《九阳真经》残篇等融汇贯通,所知武功甚多,现想融融为一体。
然而,这最后一步,这由繁入简、凝毕生所学于一剑的关窍,却似天堑横亘眼前。真气每每行至手少阴心经的关键穴道,便如困龙遭锁,再难寸进。她眉头紧锁,清丽眉宇间沉淀着岁月与求索的痕迹,那眼神却依旧澄澈,带着一丝不肯向天地屈服的倔强,定定望着剑尖那点欲破未破的寒芒。
“师父!师父!”一个带着喘息的清脆嗓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雪崖上令人窒息的沉寂。是风陵,风陵小跑着冲上崖顶,脸颊冻得通红,眼中却燃烧着近乎灼热的崇拜光芒,“师父,您方才那招‘雪拥蓝关’,起手式是这样的么?”她不等郭襄回应,便自顾自在狭窄的雪地上拉开架势,手中木剑依样画葫芦,模仿着郭襄之前的姿态——抬臂、沉肩、手腕微旋……动作虽显生涩僵硬,却将郭襄眉宇间的凝重、身形的孤峭,甚至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郁结之气,都学了个七八分相似。
郭襄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落在风陵那稚嫩却异常认真的脸上。少女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崇敬与模仿的渴望,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透了郭襄被风雪和瓶颈冻结的心湖。风陵的剑招,笨拙地映照着她自己。她仿佛看到了这十年间,自己在这金顶之上,一遍遍演练着记忆深处那些属于别人的绝世武功——外公的落英神剑掌和玉箫剑法,母亲的打狗棒法,大哥哥那石破天惊的玄铁剑意……一招一式,精妙绝伦,却终究是别人的影子,别人的道路!
一味在前人浩瀚如海的武学遗迹中亦步亦趋,拾人牙慧,纵使练到极致,也不过是又一个精妙的模仿者,如何能在这天地间,真正留下属于“峨眉”的印记?如何能开宗立派,为后来者劈开一条新路?这个念头如同金顶寺破晓的洪钟,在她脑中轰然炸响,震得她持剑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够了,风陵。”郭襄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决断,“练剑,不是描红。你且留在山上,自行参悟。”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旧衣,再无一言,身形如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孤云,决绝地飘下金顶陡峭的山道,转瞬便消失在与苍茫云海交织的迷蒙之中。
岷江,宛如一条暴怒的苍青巨龙,挣脱了雪山的禁锢,挟裹着万钧雷霆之力,自千仞绝壁间咆哮着奔涌而出。浊浪排空,声震峡谷,仿佛要将两岸嶙峋的怪石都撕碎卷走。郭襄己在江边险峻的山道上独行数日。她风尘仆仆,鬓角沾着汗水的湿痕,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比金顶的风雪更冷几分。那凝滞于“少海穴”的真气,如同附骨之蛆,时时提醒着那未破的关隘。
她停在一处凸向江心的巨大礁石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与奔腾的激流。浊黄的水浪以摧山坼岳之势,狂暴地撞击着礁盘根基,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激起数丈高的惨白水花,兜头盖脸地泼洒下来,瞬间将她淋得浑身湿透,刺骨的寒冷首透骨髓。郭襄却恍若未觉,目光死死锁住那翻腾不休的江心。就在那一片狂乱混沌之中,一道异象攫住了她的心神。只见一股看似并不如何粗壮的水流,自上游蜿蜒而下,它并未如周遭巨浪般张牙舞爪地硬撼礁石,反而在即将撞上那黝黑坚硬的巨岩时,极其灵动地一折、一绕!如同最柔韧的丝绦,又似最狡猾的游鱼,顺着礁石犬牙交错的边缘,倏然滑开。那水流的轨迹,在狂暴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清晰,如此从容不迫。它避开了最猛烈的正面冲击点,轻巧地贴着礁石嶙峋的脊背,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韧性,蜿蜒流转,速度非但未减,反而在借势借力间,积蓄起一股沛然莫御的暗劲,悄然无声地绕过了那看似不可逾越的巨大障碍,继续奔流向前。“绕……而非撞……顺其势,借其力……” 郭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瞳孔深处,仿佛有沉睡的星火被这江水的神韵骤然点燃!那困扰她多日的“少海穴”凝滞感,此刻竟似那碍事的礁石!真气为何一定要如怒浪般强行冲关?为何不能如这灵巧坚韧的水流,遇坚则柔,遇阻则绕?一味的刚猛强横,执着于一点,岂非落了下乘?
这念头一生,体内那郁积十年、如同困兽般左冲右突的真气,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河道!不再狂暴地冲击“少海穴”那无形的壁垒,而是倏然一转,如涓涓细流般分作数股,异常柔韧而灵巧地,沿着手少阴心经旁支的细微脉络,如那绕石而过的江水,轻巧地迂回、渗透、漫溢过去!那堵困扰她多日的无形气墙,在这至柔至韧、无孔不入的“水流”面前,竟如春阳融雪般,无声无息地消解、贯通!
“嗤——!”
一声轻响,郭襄腰间的长剑竟自行弹出三寸!清越的龙吟声瞬间压过了江涛的咆哮!一股前所未有的圆融气机自她丹田升起,周流百骸,再无半分滞涩。她心念电转,右手并指如剑,下意识地循着方才那绕石水流的玄奥轨迹,凌空虚划!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近乎无形的、带着水润寒意的气劲,随着她指尖的微妙转折,轻柔而迅疾地掠出。嗤的一声轻响,丈许外一株从石缝中顽强探出的老松,一根儿臂粗的横枝应声而断!断口处平滑如镜,竟隐隐泛着一层的水光,仿佛被无形的流水瞬间切断!
郭襄怔怔看着那光滑如镜的断枝截面,又低头看着自己并拢如剑、兀自萦绕着淡淡水气的指尖,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明悟瞬间冲垮了心防。十年郁结,一朝得解!这不再是桃花岛的落英缤纷,不再是打狗棒法的精妙变化,更不是玄铁重剑的霸道刚猛!这是属于她的道!源于天地造化,归于自然本真!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是遇山绕山,遇石穿石,至柔至韧,沛然莫御!” 这便是她的剑道真意!峨眉之剑的根基!岷江的怒吼,此刻听在她耳中,竟成了天地间最雄浑壮阔的喝彩。 带着一身江风水汽与胸中翻腾不息的全新剑意,郭襄终于踏上了归途。
当熟悉的峨眉山门在望时,存墨己久等在山前。“存墨?”郭襄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讶异,“你怎在此?”“姑姑!我听风陵说你不开心己经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存墨闻声猛地抬头。
“好孩子,随我上山,姑姑没事。”郭襄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拉住存墨向金顶走去。
金顶后山,一处僻静的洞窟成了临时的闭关之所。洞内篝火跳跃,映照着壁上嶙峋的怪石。存墨将父母自创的存墨无形笛法心法口诀,一一向郭襄道来,并亲自演练那套名为“无形”的笛法。郭襄凝神细观,一言不发。待存墨一套使完,气息微喘,眼中悲愤未消时,郭襄才缓缓起身,信手折下洞外一根坚韧的青竹枝。“看好了。”郭襄声音平静。她身形一动,使的竟是存墨刚才演示的起手式!然而,竹枝甫出,意境陡变!那原本凌厉狠辣的首刺,在郭襄手中,变得如同青蛇出穴,迅疾不减,却多了数分灵动回旋的余地。竹枝破空,发出的不再是扰人心魄的呜咽,而是短促清越、如珠落玉盘的“噼啪”脆响!更令人惊异的是,郭襄足下步法穿插腾挪,看似随意,却深奥无比,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开“无形笛法”招式衔接间的戾气与破绽,竹枝点、戳、引、带,圆转自如,竟隐隐透出昔日天下第一帮绝学——打狗棒法“缠”、“绊”、“引”、“封”的神髓!
存墨看得如痴如醉,他不禁感叹姑姑悟性和武功造诣之高,父母二人研究几年传授给自己的精妙武学,经姑姑这样一演绎,弥补了过往很多不足,无形笛法以往融进了打狗棒法,但是父亲对打狗棒法的精髓并未了解,现在姑姑使出来威力更大。
“至刚易折,至察无徒。”郭襄收势而立,手中青竹枝完好无损,气息匀长。她看向存墨,目光深邃,存墨望着郭襄手中那根普通的青竹枝,又低头看看自己那根父亲为他亲手打造的凤翔龙尾笛。“你这把笛子的确很特别,刚度堪比钢铁,笛音可慑心神,内藏机关更为精妙,你爹爹在机关消息这方面的确很厉害!”郭襄看着笛子称赞到,“姑姑最近刚练习了一个曲子,和外公的碧海潮生曲可有一拼,正好没有起名字,就叫凤翔龙尾曲吧!我传授于你,正好可配龙翔凤尾笛,和存墨无形笛法。”
金顶后山,一道白练自百丈悬崖飞泻而下,声若奔雷,砸入深潭,溅起弥天的冰冷水雾。风陵,这个被师父一句“不是描红”刺痛,更被师父下山寻求突破之举深深刺激的少女,正咬着牙,倔强地立在瀑布冲击力最为狂暴的边缘。她手中紧握着那柄郭襄赐予她的精钢长剑,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郭襄离开前所授的基础剑式——首刺、斜削、回环、格挡……动作标准,劲力十足,甚至隐隐带着郭襄年轻时的那股锐气。
然而,在千钧水流的无情冲击下,一切都显得笨拙而可笑。每一剑刺出,狂暴的水流都像无数沉重的巨锤砸在剑脊上,震得她虎口崩裂,手臂酸麻欲折,剑招瞬间变形。“至柔至韧……似水……”她喃喃自语,又一次举起剑,试图模仿记忆中师父指尖那玄妙的转折。可意念刚动,巨大的水流冲击己至,手臂本能地灌注全力去抗衡,“铛!”一声脆响,剑身巨震,几乎脱手!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瀑布,将她从头浇到脚。
“为什么?!”少女不甘的嘶喊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