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苏家老宅那扇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发出刺耳的呻吟。苏明远几乎是滚进来的,浑身泥污,那件靛青色的旧道袍被冷汗、尿液和泥浆浸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骚臭和浓重的血腥味。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不停地哆嗦着,眼神涣散失焦,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大半。他一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指缝间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另一只手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自己那只沾满泥污的黄铜罗盘。
“哥!”
“明远!”
正在堂屋里焦急等待的苏正林和赵慧娟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扑了上去。
“呕…”苏明远被他们一碰,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酸水。他身体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苏正林和赵慧娟死死架住。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伤到哪里了?!”赵慧娟看着丈夫堂兄这副惨状,声音都变了调,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想查看他胸口的血迹。苏正林也是脸色煞白,眼镜都歪了,一边用力搀扶,一边急切地追问:“大哥!工地…工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去…去看风水的吗?”
“风…风水…”苏明远听到这两个字,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里爆发出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癫狂,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看个屁的风水!那…那是鬼门关!是…是聚阴养尸地!大凶!大凶啊!”
他剧烈地喘息着,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鬼…红衣女鬼…怨气冲天…要吃了我!爪子…爪子都碰到我脖子了…冷!好冷!我以为我死定了!死定了啊!”
苏正林和赵慧娟听得心惊肉跳,脸色也跟着惨白下去。红衣女鬼?聚阴养尸地?这些只存在于恐怖故事里的词汇,此刻从苏明远口中嘶吼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真实的绝望,狠狠冲击着他们作为普通人的认知底线!
“然…然后…”苏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悸和更深沉的恐惧,“他…他出现了!”
“谁?!”苏正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玄衣…墨发…不是人!”苏明远猛地挣脱两人的搀扶,踉跄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他抬起那只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神经质地指向虚空,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僵尸!是僵尸!强大到…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僵尸老祖!”
“僵…僵尸?!”赵慧娟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骇然。苏正林也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
“对!僵尸!真正的僵尸老祖!”苏明远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他…他就挡在我前面!一个眼神!就一个眼神啊!那红衣厉鬼…那百年怨鬼…嗷嗷叫着就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还有…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鬼东西…噗噗噗…全没了!像烟一样散了!他…他抬手往那鬼窟窿(桩孔)里一按…轰!那些黑气…那些要命的阴煞…全被按回去了!按回去了啊!”
他语速飞快,颠三倒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描绘那超越他理解极限的恐怖力量,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着:“太强了!太可怕了!那不是人!是神…是魔!是…是掌控生死的主宰!他…他看我一眼…就一眼…” 苏明远猛地打了个寒噤,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我感觉…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蚁!不!连蚂蚁都不如!我的魂…我的魂都要被他看碎了!他想让我死…我连挣扎的念头都不会有!不会有的!”
他抱着头,痛苦地呜咽起来,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裤裆处未干的濡湿冰冷刺骨,提醒着他刚才经历了何等灭顶的恐惧。
“可是…可是…”苏明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同样被吓傻了的苏正林和赵慧娟,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诡异音调,“他…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他猛地抬起自己那只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手腕因为刚才的挣扎,袖子滑落了一截。就在那肮脏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跳动的地方——
一缕极其纤细的、暗沉古旧的铜丝,正以一种无比自然、又无比牢固的方式,紧紧地缠绕在那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古老死寂气息!
“晚晚…晚晚!”苏明远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起来,他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铜丝,又神经质地指向苏晚房间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这东西!这铜丝!和那僵尸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他…他盯上晚晚了!他救了我是因为晚晚!因为晚晚啊!”
“什…什么?!”如同晴天霹雳!
苏正林和赵慧娟瞬间如遭雷击!两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同时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僵尸?保护了晚晚?
僵尸?盯上了晚晚?
手腕上…有僵尸的标记?!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这对平凡的夫妻彻底淹没!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小心翼翼保护着远离苏家那些“陈年旧事”的宝贝女儿,竟然…竟然被一个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僵尸老祖盯上了?!还留下了“标记”?!
“晚晚…我的晚晚…”赵慧娟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双手捂着脸,压抑不住的恐惧和绝望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苏正林也踉跄着扶住桌子,嘴唇哆嗦着,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无助,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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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死寂,被一阵急促而刺耳的电话铃声狠狠撕裂。
苏明远蜷缩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裹着厚厚的毯子,却依旧冷得牙齿打颤。地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浓烈的劣质白酒气味混合着他身上的骚臭和血腥味,弥漫在污浊的空气中。他眼神浑浊,布满血丝,脸上涕泪横流,手背上还有几道自己无意识抓挠出的血痕。
手腕上那缕冰冷的铜丝,如同毒蛇的信子,时刻提醒着他下午那场灭顶的恐惧和那个恐怖的存在。
他不能再等了!这事太大了!大到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必须告诉…告诉那些真正知道内情的人!
他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摸出手机。屏幕的光线映着他惨白扭曲的脸,如同鬼魅。他翻找到一个被加密隐藏、从未拨打过的号码——那是苏家现任家主苏正阳,或者至少是他身边核心亲信的联系方式。这个号码,只有苏家真正接触核心事务的极少数人才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劣质白酒的味道呛得他一阵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他强忍着,用沾着酒液和血污的手指,艰难地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等待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漫长,每一声都敲打在苏明远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接通了。
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喂…喂?”苏明远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是…是家主吗?还是…哪位管事?我…我是苏明远!城南分支的苏明远!出…出大事了!天大的事啊!”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着。但那沉默仿佛带着重量,压得苏明远喘不过气。
他再也控制不住,语无伦次地、带着哭腔和浓重的酒气,将下午工地的遭遇一股脑倒了出来:“…聚阴养尸地!千真万确!挖出了青铜棺!里面…里面是个僵尸老祖!强大得无法想象!一个眼神吓退百年红衣怨鬼!抬手就镇压了阴煞爆发!他…他救了我!但…但我觉得他不是要救我!他…他是因为‘那女孩’!对!是晚晚!苏晚!”
提到这个名字时,苏明远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声音都变了调:“那僵尸…那僵尸老祖盯上晚晚了!我…我在晚晚手腕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铜丝!冰冷刺骨!带着僵尸的气息!是标记!绝对是标记!他…他夜夜都出现在晚晚房间里!守着她!他救我是因为晚晚!因为晚晚求他了!一定是这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啊!家主!管事!我们…我们该怎么办?!那东西…那僵尸老祖…他…”
电话那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苏明远提到“苏晚”名字时,似乎又沉重了几分。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明远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酒精的刺激,几乎要崩溃,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如同帕金森患者,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终于,在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死寂之后。
一个极其低沉、极其凝重、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的男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清晰地穿透了苏明远的哭嚎和混乱:
“保护好她。”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别让她接触玄门!一丝一毫都不要!”
短暂的停顿,那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深深的忌惮和无力:
“至于那东西…”
“先别招惹。”
“等。”
嘟…嘟…嘟…
电话脆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苏明远耳边单调地回响。
苏明远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家主(或管事)的话,冰冷而沉重地砸在他的心头。
保护好她…别接触玄门…那东西…先别招惹…
这寥寥数语,却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和最沉重的谜团,将他死死困住。保护?怎么保护?面对那样的存在,他们拿什么保护?别接触玄门?苏晚手腕上那缕来自僵尸老祖的铜丝又算什么?还有那句“等”…等什么?等死吗?还是等转机?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只有手腕上那缕冰冷的铜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非人的寒光。
而在隔壁房间。
苏晚在噩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左手腕从被子里滑落出来。
那缕暗沉古旧的铜丝,缠绕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在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神秘的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