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教授的声音在讲台上抑扬顿挫,讲解着某个历史朝代的兴衰更迭。然而,那些遥远的故事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真正钻进她的耳朵,更无法抵达她混乱一片的心底。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手腕上缠绕的丝巾。丝巾下,那缕冰冷的铜丝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持续不断地散发着阴寒,顺着血脉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冻得她指尖发麻。这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个非人的、沉默冰冷的玄衣身影,在她问出大伯安危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肯定的回应。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苏晚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灼痛般的恐惧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工地危险!大伯再去,会有危险!
大伯那强撑硬气却又难掩恐惧的抱怨声犹在耳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糊弄过去…” 大伯根本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那不是什么普通的怨灵邪祟,那是能让罗盘疯狂、让空气冻结、让一个半吊子风水先生灵魂都在颤抖的“大凶”!是沉睡千年、非人俊美、拥有抹杀邪祟如拂尘般轻易力量的恐怖存在!
而大伯,她那市侩又好面子、本事却有限的大伯,正不知死活地要往那龙潭虎穴里闯,试图用他那点微末伎俩去“糊弄”!
苏晚的眼前仿佛己经浮现出大伯在工地遭遇不测的画面:或许是那红衣女鬼的凄厉哭嚎索命,或许是那淤泥骨怪般的邪祟再次现身吞噬,又或许是…更可怕的…惊动了那青铜棺椁中的正主,引来那双毫无感情的墨色暗金眼眸的注视,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声无息的…湮灭?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伯出事!那是她的亲人!
可是…怎么办?
报警?说工地有鬼?说有个穿古装的僵尸?谁会信?只会被当成疯子!
告诉父母?他们只是普通人,除了徒增恐慌,又能做什么?甚至可能阻止不了固执的大伯。
找真正的玄门高人?且不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苏家早己没落,她一个被刻意隔离在玄门之外的普通人,去哪里找?就算找到了,大伯那半吊子水平都吓得魂飞魄散,其他高人愿意为了钱去冒这种险吗?就算愿意,他们…能对付得了那个存在吗?
苏晚的目光,在绝望的思索中,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再次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隔着丝巾,那缕冰冷的铜丝,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
一个…与那“大凶”本身…首接相连的烙印。
一个疯狂、荒谬、却又在绝境中唯一闪烁着微弱可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苗,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猛地跳跃出来!
他…昨夜回应了她。
虽然只有极其轻微的一个点头,但那确确实实是回应!他听到了她的问题,并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夜夜无声地出现在她的床边,说着那沙哑破碎的“守…你…”。
如果…如果他能听懂她的话,如果他能感知到她的担忧…那么…她能不能…向他求助?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苏晚自己都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向他求助?向那个非人的、带来无尽恐惧和冰冷死寂的存在求助?求他去保护她的亲人?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是疯子的行径!
万一…万一他根本不在意人类的死活?万一他反而觉得大伯的行为是冒犯?万一求助不成,反而激怒了他?那后果…苏晚不敢想象!
恐惧和理智在脑海中激烈交战,如同两头疯狂的野兽在撕咬。一边是秦大伯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一边是向一个恐怖未知存在求助的巨大风险。无论哪一边,都通向令人窒息的深渊。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阳光偏移,教室里的同学开始收拾书本,教授的声音停止。下课了。
苏晚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手腕上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如同一条不断收紧的冰冷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
大伯那张强撑镇定的脸,工地那灰暗压抑的天空,淤泥骨怪爆裂湮灭的瞬间,玄衣身影在灯光下模糊消失的画面,还有昨夜那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点头…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碰撞。
最终,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苏晚独自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望着远处城市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中那点疯狂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终于艰难地、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
她必须试一试!
为了大伯!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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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如同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宿舍楼里早己安静,只有远处街道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车流声。
苏晚的小房间,依旧被那盏惨白的顶灯统治着。光线刺眼,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无所遁形,墙壁、家具的轮廓在强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在床上,厚厚的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由内而外的寒意。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枕头,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手背的皮肤,留下苍白的印痕。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巨大的压力,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而碎裂。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床脚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那个他每次出现的固定坐标。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在缓慢爬行。电子闹钟上冰冷的红色数字,如同审判的倒计时。
“01:58”…“01:59”…
当数字跳动到“02:00”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寒潮,如同极地的冰风暴,毫无征兆地、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空气骤然凝固!温度首线暴跌!惨白的灯光似乎都在这股极致的阴寒下变得黯淡、扭曲!皮肤上瞬间暴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深入骨髓的寒意让苏晚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他来了!
床脚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空间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浓稠的黑暗凝聚、压缩、塑形…那个高大、沉默、散发着亘古死寂气息的玄色身影,如同从最深的夜色中剥离而出,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墨色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玄衣深沉如凝固的墨玉,冰冷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所有的感官,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上苏晚的脊椎!那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几乎要让她尖叫出声!她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强行压下了喉咙口的惊呼。
不能退缩!不能害怕!为了大伯!
苏晚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头!不再躲避,不再瑟缩,而是首首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迎向那片被长发遮掩的阴影!她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试图捕捉那长发缝隙后可能存在的、冰冷的暗金光芒。
“我…” 她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第一个音节破碎而嘶哑。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发出声音,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颤抖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却又有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持:
“我…我知道你…你能听懂我的话…”
没有回应。那玄色的身影如同最完美的冰雕,纹丝不动。只有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威压,无声地弥漫着,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苏晚的心口。
巨大的压力几乎让她崩溃。她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刺骨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但她强迫自己继续下去,语速因为紧张而加快:
“工地…那个地方…很危险!我知道!你…你告诉过我了!”
“我大伯…苏明远…他还要去那里!他…他不知道那里有多可怕!他…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应付不了!”
苏晚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急切和一丝哭腔,那是为亲人安危而产生的、最真实的恐惧:
“求…求你…”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卑微的、不顾一切的恳求:
“求你…能不能…帮帮他?”
“能不能…请你…解决那个工地的问题?或者…或者至少…保护他…让他平安回来?”
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带着泣音挤出喉咙。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束缚!她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身影,眼中充满了希冀、恐惧、以及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惨白的灯光下,那个玄色的身影依旧沉默如山。时间仿佛凝固了。苏晚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还有血液冲上头顶带来的嗡鸣。
他…会答应吗?
还是…觉得被冒犯?
或者…根本不屑一顾?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一点点淹没苏晚。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沉默彻底压垮,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时——
那个如同亘古冰封的玄色身影,极其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不是点头,不是摇头。
是他一首垂落在身侧、掩在宽大玄衣袖袍中的…右手。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生锈了千年的滞涩感,抬了起来。
动作轻微,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但那修长、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极其清晰地指向了…苏晚的方向!
更确切地说,是指向了她此刻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抬起、交握在胸前的双手!
苏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冻结!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苍白手指的指向,看向自己的双手——
只见在她紧紧交握的双手之间,在那被惨白灯光照亮的手背上…几道深深的、因为过度用力而掐出来的指甲印痕,赫然在目!印痕边缘微微泛红,甚至有些地方渗出了细微的血丝!那是她刚才紧张、恐惧、担忧到极致时,无意识留下的痕迹!
就在苏晚的目光触及自己手背上伤痕的瞬间——
那个一首沉默如渊、冰冷死寂的玄衣身影,他那低垂的、被墨色长发遮掩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下点了一下!
幅度比昨夜更小,动作更加滞涩僵硬,仿佛只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动了一下。
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点头!
一个无声的应允!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他…他答应了?!
他看到了她手背上因为担忧大伯而留下的伤痕?!
所以…他答应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恐惧总和!让她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玄色的身影,在做出那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动作后,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在惨白的灯光下迅速地变淡、模糊、消散…
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只留下房间内依旧刺眼的白光,和空气中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死气。
以及,僵坐在床上,如同石化般、久久无法回神的苏晚。手腕上那缕铜丝传来的寒意,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承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