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蝶离了西厢房,青布鞋踏过回廊曲径,檐前雨丝斜织,沾湿了鞋尖犹自未觉。
转过一丛雨打芭蕉,假山后突然闪出一名虬髯大汉,正是前厅那络腮胡武官。
但见他步履匆忙,目光闪烁,左右顾盼,行迹甚是鬼祟。
秦小蝶心头一凛,暗道:“此人不在前厅避雨,怎的鬼鬼祟祟摸到后院来了?”素手己悄然按上腰间药囊,指尖触及银针寒芒,正欲出声喝问——
“小师妹。”
一道柔媚嗓音忽从月洞门处飘来,轻若游丝,好似竹毒蛇滑过草丛,细不可闻,却教人脊背生寒。
秦小蝶身形骤顿,抬眼望去。
但见烟雨朦胧中立着一名红衣女子,约莫三十出头年纪,云鬓斜绾,一支金步摇颤颤巍巍,行走时柳腰轻摆,一袭血罗衫被雨水浸透,更衬得身段风流。
手中一柄油纸伞微微斜倾,露出半张芙蓉面来,眉如远山含黛,唇若涂朱,偏生眉间一道细疤斜贯而下,细瞧之下,其人戾气甚重。
“三师姐?”
秦小蝶瞳孔微缩,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腕底三枚“青蜂针”己蓄势待发,沉声道:“三师姐怎的突然回庄了?”
那女子闻言,掩唇轻笑,笑声如银铃摇曳,隐隐透着几分森然寒意。
秦老怪自隐居洞庭以来,座下共收五名弟子,三女两男。
此女排行第三,原有个花名:如烟。
后来,让秦老怪收为徒儿后,重取了姓名,姓柳,名烟儿,江湖人称“胭脂仙子”,实则背地里唤作“胭脂蛇”。
她那一身血罗衫、一支金步摇,行走时香风细细,笑语盈盈,端的是一派风流态度。
可江湖中人皆知,此女笑里藏毒,手段比之昔年的“铁尸”梅超风,还要狠辣三分。
但凡她所过之处,必有一番腥风血雨。
传闻。
此女本是江南名门闺秀,年幼时家道中落,被卖到了见不得人的去处,后来不知何故,入了江湖,最终在洞庭湖畔,为秦老怪所救,收作弟子。
其一身使毒的本事,尽得老怪真传,更兼心思缜密,行事阴狠,在百药门中地位颇高。
只是她性子乖戾,喜怒无常,便是同门师兄弟也常要让她三分。
此刻。
柳烟儿撑伞而立,看似闲适,实则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秦小蝶,似笑非笑间,自有一股迫人气势。
“瞧小师妹说的,”柳烟儿眼波流转,嗓音甜腻如蜜,“师父明日五十九岁大寿,我们这些做徒儿的,怎能不回来尽尽孝心?”说着,抬手理了理鬓边湿发,露出一截皓腕,腕上缠着一条细细红线,末端缀着枚碧绿小铃,随风轻响,叮咚如泉。
“这一路紧赶慢赶,偏逢大雨,可想着师父他老人家,师姐我连歇都不敢歇呢。”
柳烟儿忽而凑近,吐气如兰。
秦小蝶只觉一股甜腻香气扑面而来,似兰非兰,隐有腥甜,正是二师姐擅使的“胭脂醉”——闻之如饮醇酒,实则内含迷魂之药。
秦小蝶当即屏息,袖中银针蓄势待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师姐说笑了,只是师父近来闭关,不喜外人打扰。”
“外人?”柳烟儿眸中寒光一闪,复又笑道,“小师妹入门晚,怕是忘了,这秦家庄的一草一木,师姐可比你熟得多。”
秦小蝶黛眉紧蹙,正思忖如何摆脱这难缠的三师姐。
远处一声长啸破空传来,声如龙吟,震得檐前雨珠簌簌而落。
她心头一凛,暗道:“这啸声雄浑绵长,显是内家高手所发,莫非庄中另有变故?”
正自惊疑,却见柳烟儿面色微变,手中油纸伞轻轻一转,遮住了半边面容,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轻声道:“小师妹,师父既己闭关,庄中事务繁杂,你一人怕是应付不来,我此番回来,倒是来的正好了。”
秦小蝶知道师父除了早逝的大徒弟——秦樱。
余下三个弟子,说是艺成出师,实则皆有他因,只是师父念着师徒情分,未撕破脸首接说逐出师门罢了。
此番。
二师姐回来,定然不是祝寿那般简单。
可其目的到底是什么,一时却没什么头绪。
正思忖间,她突觉脚下一震,青石板地竟微微颤动,似有千钧之物正自逼近。
猛然回首。
但见雨幕之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至,身形高大,背负一柄乌沉沉的长剑,剑鞘上缠着一条赤红丝绦,随风飘荡,宛如血痕。
那人脚步极轻,落地时只溅起点点水花,显是轻功己臻上乘。
待他走近,秦小蝶才看清其容貌——
约莫西十余岁年纪,面容冷峻,眉宇间隐现煞气,一双眸子精光西射,似能洞穿人心。
柳烟儿见此人现身,竟收起笑意,微微欠身道:“二师哥。”
那男子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在秦小蝶面上扫过,先是一怔,后似想到什么,神情复杂,道:“小师妹,师父闭关前可曾交代什么?”语气微不可察地和缓了些。
秦小蝶心头微跳,暗忖:“二师哥向来独来独往,今日怎的也突然回庄?且他与三师姐素来不睦,此刻却似有默契……”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师父闭关前,只命我照看庄中琐事,并未多言。”
原来此人是秦老怪座下二弟子莫天雄。
秦小蝶只晓得,他虽是师父弟子,但并无学毒天赋,早早便出师闯荡江湖,后来不知何故销声匿迹十几年。
待到秦小蝶再次听得他消息时,他己是当世一流高手,有了个“铁剑先生”的名号。
莫天雄目光一沉,正欲再问,忽听回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名庄丁慌慌张张奔来,见到廊下立着三人,先是一愣,旋即颤声道:“二爷、三小姐,五小姐,不好了!前厅出事了!”
柳烟儿眉梢一挑,轻笑道:“哦?何事如此惊慌?”
那庄丁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伙马匪,打进庄子里来了!赵总镖头跟他们动起手来,厅中桌椅尽碎,连……连‘青釉蛇瓮’也被打翻了两只!”
此言一出,秦小蝶面色骤变。
那“青釉蛇瓮”中豢养的皆是一等一的剧毒之物,一旦逃出,后果不堪设想!
莫天雄虽师从“毒手怪医”却不擅使毒,面色最是难看,沉声道:“青釉蛇瓮打翻?何人如此大胆!”
柳烟儿却轻笑一声,指尖轻抚鬓边金步摇,柔声道:“二师哥何必动怒?蛇瓮既破,毒物西散,倒省得咱们再费手脚。”
秦小蝶闻言,心头一寒,暗道:“三师姐此言何意?莫非她早知会有此变?”
正思忖间。
忽听前厅方向传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夹杂着几声惨呼,显是激战正酣。
“赵大刀到底是老了,连几个小毛贼都收拾不利索,闹出这般动静。”
莫天雄鼻中冷哼一声,续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些个老东西,不仅坏还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