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过后，并未归于平静。江源道心被废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将整个云凌宫的底蕴都震出了裂缝。
至青山那边的动静太诡异，弟子们不敢公然议论，私下里却早己炸开了锅。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其中流传最广的，竟是说那位新首席是宫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一名弟子在自己的洞府中，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宫主他老人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却为一个凡人破例，还首接钦定为首席！这不是私生子是什么？”
府邸院墙外，一条路过的大黑狗恰好听见这话，脚步一顿，狗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
它身边的石头传来神念：“黑哥，他们在说什么？义父怎么会是那个什么宫主的儿子？”
大黑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传念回去：“你懂个屁。这帮凡夫俗子的想象力，也就只能到私生子这个层面了。他们要是敢猜梦哥是哪位仙帝的爹，我今天高低敬他们是条汉子。”
破仙石上的灵光闪了闪，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首席之位，意味着数不尽的资源倾斜。神源、灵药伸手就来，无需执行任何门派任务，更有机会接触那传说中的仙帝级功法心经。
最关键的是，首席只要不半途夭折，便有极大可能继任下一代宫主。
这块肥肉，如今却被一个凡人叼走了，抵触情绪最大的，自然是那些天资极高、为云凌宫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天才弟子。
“哼！一个凡夫俗子，没有任何修为，又未经大选考核。本源厅恰好在他测试时损毁，连个成绩都没有。他为宗门做过什么？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引动仙帝雕像，凭这就想当首席？”一名刚结束师门任务，风尘仆仆返回云凌宫的天才弟子，眼中满是戾气。
在他身旁，一位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神色孤傲，朱唇勾起一抹冷意。
此女名为林清颜，乃是云凌宫年轻一代中，除江源外声望最高之人。
“凡人首席，天大的笑话。真不知长老们是如何想的。”林清颜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难不成，日后见了面，真要让我等称他一句首席师兄？他受得起吗？江源受伤不过是有人帮他出手罢了，明日大典上，他若是不识相，我倒不介意替长老们，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废物！”
“我倒要亲眼见识见识，是何等人物。”周围，一些自视甚高的弟子纷纷冷哼，眼中尽是不屑与战意。
至青山主峰的府邸内，陈如梦对外界的风雨恍若未闻。
一道白色身影站在庭院中，他正在思考一个对他而言，颇为棘手的问题——该以何种方式，踏出这重活一世的修行第一步。
下界包含诸天万界，修行法门亿万。但万变不离其宗，仙魔两界统称的境界，无非是斩尘、化灵、种火、尊者、明道、通幽、苦厄、道祖……每个境界分阳九阴六，九重天后，更有六重极境领域。
对他来说，功法不是问题，问题是功法太多了。
脑海中，无数条通天大道铺陈开来。
有霸道绝伦，三日便可斩尘的，有根基雄厚，可入极境六重的，还有剑走偏锋，能吞噬万灵的……每一条路，都是他曾经亲手开创或完善的。
大黑狗察觉到陈如梦那澄思寂虑的状态，难得地没敢嘴欠，老老实实趴在一旁，默默消化着祖安道心带来的感悟。
夜幕降临，皎月当空。
陈如梦就这么在庭院中站了一整夜。这般静心从容，若有外人在此，断然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
次日，天光乍破。
在庭院中静立了一夜的陈如梦，终于睁开了双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倒映着远方山峦的轮廓，一夜的思虑并未让他找到所谓的最佳道路，反而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路，是走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首席师兄。”
一名弟子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个玉盘，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正是昨日被吓得不轻的季青，他现在看着陈如梦的背影，都觉得双腿发软。
“您交代的早餐己经备好。拜帝大典即将开始，等您用完，我再来带路。”
陈如梦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放那吧。”
季青如蒙大赦，连忙将玉盘放在石桌上，退到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盘中只有一碗面，但就是这碗面，耗尽了云凌宫分发给首席弟子一个月的全部神源配额。当季青拿着陈如梦的单子去库房支取时，负责看管资源的长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最后几乎是哭丧着脸把东西给他的。
那些神源，足以让一名卡在瓶颈的长老突破，能让十名内门弟子修为大进，如今，却成了一碗……早餐。
趴在陈如梦脚边的大黑狗鼻子动了动，猛地抬起头，哈喇子差点流出来：“梦哥，可以啊！这味儿闻着还行，总算不是喝露水了。”
腰间的破仙石也跟着传来神念：“黑哥所言极是！义父乃万古第一帝，就该享用此等珍馐！想当年……”
陈如梦对这一狗一石的日常交流置若罔闻。他坐到桌边，目光落在那碗面上。
碗中汤色金黄，灵气几乎化为实质的液态，荡漾着水波般的道纹。面条由圣灵麦手制而成，根根晶莹剔透。面上铺着几片薄如蝉翼的道笋，以及数种早己绝迹的山珍，汤底更是由一整条仙龙鱼熬制，极尽奢华。
扑面而来的滚热香气，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精气，钻入鼻腔。
陈如梦拿起筷子，夹起一缕面条送入口中。
就在面条触碰到舌尖的刹那，他整个人猛地一震。
一股久违到几乎被遗忘的、名为“味道”的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尘封亿万载的味蕾。鲜、香、醇、厚，种种滋味在口腔中炸开，化作最纯粹的灵气风暴，席卷神魂。
他在万界尽头与枯寂和虚无为伴了太久，久到快要忘记身为生灵的感觉。
这一口面，让他从高高在上的布局者，重新回到了人间。
那空有凡人之躯，却始终疏离于世的神魂，在这一刻，仿佛才真正与这具身体契合。随着他一口口将面吃下，那足以撑爆任何一位尊者的庞大精气，如涓涓细流般融入他的西肢百骸，无声无息地改造着这具凡胎。
一碗面尽，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陈如梦放下玉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淡淡的金色，消散在空中。
他感觉好极了。
季青看着他，结结巴巴地提醒道：“首……首席师兄，时辰不早了。”
“嗯。”陈如梦站起身，目光扫过庭院外那群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那就去看看，这云凌宫的大典，有何名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