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熔岩湖如垂死巨兽残喘,暗红血泡在冷凝黑壳下迟缓蠕动。空气灼烫粘稠,硫磺焦臭与皮肉糊味沉甸甸压着肺腑。蒙恬玄甲重靴踏在滚烫龟裂的岩地,“嗤嗤”烙铁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身后玄甲如林,刀戟寒芒吞吐,却无人敢越孔霖投下的熔岩巨影半步。
孔霖立于熔岩巨坑边缘,坑壁光滑如墨玉琉璃,中心暗红熔流如地狱独眼。他周身熔岩黑甲凝覆,如同深渊铸就的界碑。赭红内侍们正用步辇软垫拼凑担架,铺着象征接引的玄黑绫绸。两名太医官跪在扶苏身侧,枯手颤抖,镊子裹着湿冷药棉,刚一靠近太子肋下那片焦黑翻卷、深嵌着半截焦黑断锄的烙伤,便被伤口蒸腾出的硫磺灼气逼退!镊子脱手砸地,火星西溅!
无人敢近巨坑,更无人敢扰孔霖。他脚下岩缝间,几簇奇形黑灰焦化物散发着魔血甜腥与焦臭——那是被熔岩与龙影撕碎的魔物残骸。
孔霖目光如古井深潭,缓缓扫过坑底蒸腾的硫磺青烟,掠过琉璃般冷凝的坑壁。最终,落定在脚边一步之遥。
一簇扭曲如焚骨巨兽胸椎的焦化物,嵌在暗绿琉璃状的胶质粘液中。粘液深处,一点微弱、油腻的暗红冷光在热流间隙挣扎闪烁。
布鞋碾过滚烫岩地,烙铁淬水般轻响。孔霖微躬,那只覆盖黑曜熔岩重甲的巨手向下探去。动作沉稳如老农拾穗。五指粗粝如玄铁巨钳,无视暗绿粘液散发的腥甜毒气与蚀骨阴寒,悍然插入粘稠胶质与焦黑骨渣深处!
噗嗤!
粘液挤开的闷响!
指尖触及坚硬、冰冷又带诡异温热的暗红硬物!
手腕微翻!力道精准如钳工!
嚓!
一声细微如撕裂筋膜、拗断冷铁的脆响!穿透沉闷热流!
黑甲巨指猛地抽出!带起腥绿粘液!
指尖!死死钳着一枚寸许长短、形如毒蛛盘踞的漆黑玉符!
玉符油亮如深渊黑油凝结!形态扭曲狰狞——八根尖锐带倒钩的玉质节肢死死环抱一枚凝固毒血般的暗红珠核!蛛腹刻痕细密诡异,蜿蜒如活物蠕动!其纹路神韵,竟与咸阳城外被捏碎青石狮前缠绕的帝煞兵戈残气符纹……如出一辙!
更骇人!
玉蛛“螯牙”还死死咬着一小块未化尽的、布满魔血孔洞的焦黑肉筋!孔霖指力挤压下,暗红珠核裂开细缝!一股浓郁如黑烟、冰冷刺骨的魔气精粹瞬间喷涌!带着恶毒灵性,如活体阴影疯狂缠上孔霖黑甲指缝!向鳞甲接合处钻蚀!同时,蛛腹深处几道细密刻痕骤亮!扭曲旋转,瞬间凝成一个细小、变幻的符文印记——赫然是罗网秘印!
“罗网!妖孽!!!”蒙恬咆哮如惊雷炸裂!魁梧身躯猛挺!玄甲吞金护环被指骨捏得“咯咯”爆响!面甲下岩石般的脸瞬间被焚尽疑虑,唯余滔天震怒与冰寒杀意!虎目喷火,戟指蛛符的手指剧烈颤抖!身后玄甲重墙爆发出低沉如潮的金铁出鞘嗡鸣!空气凝固如铁!
电光石火!
孔霖钳住蛛符的两根黑甲巨指,骤然向掌心内合拢!
非捏!是碾!如上古巨神碾灭跳蚤!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血肉爆裂闷响!
那团冰寒蠕动的魔气精粹!连同漆黑玉符本身!在两根黑甲巨指的恐怖蛮力下——
瞬间爆碎!化为齑粉!
暗黑玉屑、带血肉筋残渣、如同毒蛛卵囊爆开的黏腻暗绿汁液……混合成稀烂污秽泥浆!在覆盖黑甲的掌心爆开、塌陷!
玉蛛腹部的罗网秘印扭曲着发出无声尖啸!彻底黯淡、磨灭!
喷溅的几滴暗绿污秽,触及黑曜鳞甲表面瞬间——
嗤——!!!
如滚烫钢水泼入极寒冰河!刺耳煎炸声爆响!青绿腐蚀烟汽暴烈蒸腾!高温瞬间将污液焚化殆尽!
烟气散尽。孔霖摊开的黑甲巨掌掌心,只余一小撮粘稠如踩扁黏液的灰烬湿痕。几道极细微、似被无形火焚过的青黑焦痕在厚甲深处蜿蜒而过,温热一闪即逝,旋即隐没于深沉黑泽。
孔霖面无表情甩手,几滴残留暗绿污液甩入熔岩暗流,“嗤”地化作刺鼻青烟。
骊山矿脉熔岩坑边,死寂如隔绝时空。
而咸阳宫城之巅,观星露台。
夜色如墨,星辉寥落。凄风呜咽穿过二十八宿玄螭望柱。赵高玄底银纹蟒袍临风,身形颀长孤绝。素白无须的脸庞如玉雕,无悲无喜。细长眉眼半垂,似观下方宫灯星河,又似穿透繁华,落向无尽虚渊。唇角天然微翘,温润恭顺中透着一丝非人冰冷。
呜咽风声中,一丝极细微、如冰棱刮瓷的异响传来。
赵高纹丝未动。
拢在阔袖中的左手,指腹下紧贴一面非铜非玉、刻满扭曲星图的暗青阵盘。盘面一道细微、带锯齿裂痕的“蛛网蚀纹”印记骤然亮起!暗红如凝血丝!如同濒死蜘蛛断开的最后灵脉!光芒闪烁千分之一刹,随即彻底湮灭!阵盘深处只余一丝百丈冰核碎裂般的阴冷颤鸣!
刹那!
赵高唇边那点温润笑意,骤然向上扩大!
弧度更深!更细!更锋利!如淬寒霜的钩针,刺破玉面假象!半垂的眼帘猝然抬起一线!
那双眼睛!温润谦卑荡然无存!
唯余两潭冻结九幽的万年玄冰!冰层之下,无数针尖大小、闪烁纯粹恶意与兴奋幽光的暗红血点疯狂攒动、旋转!
如毒蛛噬魂之网心!如万魔深渊凝视之眼!
冰冷!漠然!刻毒!
更有一丝……将骊山矿脉熔岩兵戈、太子垂危尽视作蛛网蝼蚁的……嘲弄与轻蔑!
玉面被这诡笑与冰渊之眼瞬间割裂!半面温润无瑕!半面狰狞妖异!
笑容仅存一刹。
上扬唇角迅速收敛、抹平,重归温顺弧度。抬起一线的眼帘缓缓垂下,长睫掩尽深渊死光,只余古井无波,投向下方宫城星河灯火。
风声依旧呜咽。
赵高袖中左手,指腹在暗青阵盘上极轻一捻。盘面光滑冰凉,那丝源自玉蛛湮灭的阴冷颤鸣彻底消散,了无痕迹。
唯余脚下墨玉地砖缝隙间,几点细微如雾凝霜华的淡青白霜,在星月微光下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