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卧室大得空旷,水晶吊灯的光被调至最暗,却依然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冰冷的星子。凉笙躺在床上,背对着安雨泽,身体绷得像块被冻硬的钢板。
身下的床垫是进口的记忆棉,柔软得能陷进半个身子,可她却觉得硌得慌——不如父母家那张旧木床,枕头边还能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十一点,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白天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樱桃躲在李姐怀里看她的眼神,触碰彩虹积木时专注的侧脸,被问及“想妈妈吗”时茫然的摇头……每一个画面都像砂纸,反复磨着她的心,疼得她喘不过气。
安雨泽在她身后翻了个身,床垫轻微的起伏让凉笙的背绷得更紧。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凉笙以为他己经睡了,才听见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今天……委屈你了。”
凉笙没说话,只是把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枕头套是真丝的,滑溜溜的,擦过她的脸颊,带走了无声滑落的眼泪,却擦不掉那片滚烫的湿痕。
安雨泽的手慢慢伸过来,想要搭在她的腰上,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角,凉笙就猛地往旁边挪了挪,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落在床垫上,发出一声轻响。
黑暗里,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他大概想说些什么——说樱桃只是暂时陌生,说过段时间就会想起妈妈,说他会劝母亲让樱桃多跟她相处。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白天他看得清楚,樱桃递积木时,第一反应是递给拼搭老师;被吓到后,扑的是李姐的怀抱。那些曾经只属于凉笙的亲昵,己经被时间和距离悄悄置换了。
凉笙睁着眼睛,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她想起下午把没织完的毛衣拿出来,想给樱桃试试尺寸,却被婆婆笑着拦住:“早给她订了意大利的羊绒衫,比这个暖和。”那时樱桃正坐在地毯上,抱着个会说话的智能玩偶,玩偶用标准的普通话念着英文单词,她跟着咿咿呀呀地学,声音软糯,却像根细针,扎得凉笙心口发疼。
她的樱桃,那个只会对着她咯咯笑、只会攥着她手指睡觉的小丫头,正在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模样。而这一切,都是从她被带走的那天开始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凉笙终于动了动,她缓缓坐起身,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底的红血丝,却看不到一丝犹豫。
“安雨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要留下来。”
安雨泽猛地睁开眼,借着微光看向她的侧脸:“留下来?在……在北京住?”
“嗯。”凉笙点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熊背包上,里面的虎头鞋露了个角,“我找个房子,离这儿近点,每天都能来看樱桃。”
安雨泽坐起身,后背靠在床头,台灯被他按亮,暖黄的光打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底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你想好了?在这里住,可能……会有很多不方便。”他知道母亲的脾气,凉笙留下来,免不了又是一场场暗流涌动的摩擦。
“没什么不方便的。”凉笙转过头,眼神里没有了白天的脆弱,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她是我女儿,我不能看着她一点点忘了我。就算有再多不方便,也比在小城日夜煎熬强。”
安雨泽看着她,沉默了很久。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这一个月,凉笙瘦得脱了形,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盏即将耗尽油的灯。或许留下来,真的能让她重新亮起来。
“好。”他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沙哑,“我来安排房子,离这儿近点,环境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凉笙打断了。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里还留着昨天蹲在地上捡石子时蹭到的红痕。“安雨泽,”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安雨泽心上,“你不用安排我的事。”
安雨泽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她的侧脸,试探着问:“那……我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他以为凉笙留下来,是想重新拼凑起他们的生活,可她的语气,像在划清一道界限。
凉笙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却异常平静。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在你默许爸妈把樱桃带走的那天,你就该知道,我们之间,早就不一样了。”
“我不是默许……”安雨泽想解释,那时他夹在母亲和她之间,左右为难,他以为母亲只是带樱桃小住,以为时间能化解一切。
“是不是默许,不重要了。”凉笙打断他,眼泪终于又掉了下来,却没有哭出声,只是顺着脸颊缓缓滑落,“重要的是,你让我一个人,在那个空房子里,听着她最后喊的那声‘妈妈’,看着她的小袜子在沙发上孤零零地躺着。安雨泽,那天你选择了‘为她好’的未来,就等于放弃了我们现在的陪伴。”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你放弃的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三个人的家。现在我留下来,是为了樱桃,不是为了你。”
台灯的光落在凉笙脸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没有一丝哭腔。安雨泽看着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愈合。就像此刻,他们明明坐在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河对岸是凉笙和樱桃的未来,而他,被远远地留在了对岸。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凉笙关掉台灯,房间里重新陷入明暗交界的朦胧里。她躺下,重新背对着安雨泽,这一次,身体不再僵硬,却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
安雨泽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真的回不去了。他带她来北京,是想挽救凉笙日渐枯萎的心,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用最平静的语气,宣告他们感情的终结。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是那个关于“未来”和“陪伴”的选择题——他选错了,便只能承担这代价。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中央空调的嗡鸣,在这即将破晓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