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凝固的琥珀。
豹哥和他身后的两个小弟,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他们像是三个正在欣赏马戏团表演的观众,却冷不防被小丑扔了一脸的奶油,先是错愕,然后是茫然,最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
“你他妈耍我?!”
豹哥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被羞辱后的怒火。他一把将江源推到柜台上的那个破盘子扒拉到一边,发出“哐啷”一声刺耳的噪音。
“江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跟我玩这些花样!”他蒲扇般的大手,指着江源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我不管你他妈的有什么苦衷,我只要钱!三十万!现在!立刻!马上!拿不出来,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江源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货架上,震起一片灰尘。
但他没有在意这些。
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个被豹哥随意扒拉开的、沾满了烟灰的青铜盘子,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那不是对自己的怜悯。
而是对眼前这几个有眼无珠的蠢货的怜悯。
三千万的玉佩,你们不认识。
能让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汉代王府重器,你们当成垃圾。
何其可悲。
“豹哥。”
江源缓缓地首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没有耍你。我说用它抵债,就是用它抵债。”
他伸出手指,再次指向那个破盘子。
“而且,我不需要你免掉全部三十万。你只需要……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且,答应我一个条件。”
豹哥被江源这副从容不迫的态度搞得有些发懵。他混迹市井这么多年,见过欠钱不还的,见过哭天抢地的,也见过下跪求饶的,却从未见过像江源这样,在绝对的劣势下,还能如此镇定,甚至……反过来跟他谈条件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豹哥眯起了眼睛,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声问道:“什么条件?”
“很简单。”江源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神秘,“一个小时后,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这个盘子的真正价值。到那时,我不仅会把三十万的本金还给你,还会额外再给你三十万的利息。”
六十万!
这个数字让豹哥和他身后的两个小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放贷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如此高的利息。
“但是,”江源话锋一转,“如果我做到了,从今往后,你和你的人,永远不准再踏进我这家店半步。而且,你要当着我的面,把那张三十万的欠条,亲手烧掉。”
豹哥死死地盯着江源,似乎想从他那张清秀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
但他失望了。
江源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个小时,六十万的赌局。
豹哥的心开始活泛起来。他虽然是滚刀肉,但不是没脑子。如果江源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那自己今天闹下去,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但如果答应他,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多等一个小时。可万一……万一这小子不是在吹牛呢?
六十万的现金!这诱惑太大了。
“好!”豹哥一咬牙,做出了决定,“老子就陪你玩一个小时!我倒要看看,你他妈能从这个破盘子里玩出什么花来!”
他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时钟指到西点半,你要是拿不出六十万,我不但要你的店,还要你一条胳膊!”
江源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软布,又打来一盆清水。
他将那个青铜盘子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入水中,开始极其温柔、细致地清洗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奇珍。
随着盘子上的烟灰和污渍被一点点洗去,它原本的样貌,也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
盘子大约有成年人两个手掌大小,通体由青铜铸造,造型古朴。盘沿上,用极其精细的错金银工艺,镶嵌出了一圈连绵不绝的祥云纹路。虽然大部分的金银丝己经脱落,但残存的部分依旧闪烁着幽幽的光芒,昭示着它曾经的辉煌。
盘子的中央,则刻着一幅图案。
图案上,是几串的葡萄,旁边还有几只嬉戏的松鼠,构图生动,活灵活现。
“切,我还以为什么宝贝呢?”一个小弟忍不住嗤笑道,“不就是个破铜盘子吗?上面还刻着几串葡萄,俗气!”
豹哥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不屑之色也越来越浓。他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稍微有点年头的普通器物,别说六十万,六百块都未必有人要。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就在这时,江源开口了。
“豹哥,你见多识广,知道我们神州大陆,葡萄这种水果,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豹哥愣了一下,粗声粗气地回答:“老子哪知道这些?不一首都有吗?”
“不。”江源摇了摇头,一边继续擦拭盘子,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本土原产的,叫‘山葡萄’,果实小而酸涩。而我们现在吃的大粒葡萄,最早是在西汉时期,由张骞出使西域后,才从中亚地区传入的。”
他顿了顿,将盘子托起,展示给豹哥看。
“所以,任何刻有这种‘西域葡萄纹’的器物,其年代,最早也只能是西汉。这是考古界的常识。”
豹哥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隐隐感觉,江源似乎不是在信口开河。
江源继续说道:“而这种‘错金银’工艺,在西汉时期最为鼎盛,特别是王公贵族,极度推崇。到了东汉,国力衰退,这种极度耗费人力物力的工艺就逐渐没落了。”
“所以,一个同时拥有‘西域葡萄纹’和‘错金银工艺’的青铜器,它的年份,可以被精准地锁定在……西汉时期。”
江源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最后,”他将盘子翻了过来,露出了底部。
在盘底的正中央,刻着一个小小的、几乎快要被磨平的印记。
“这里,是一个‘阳文’印,刻的是一个‘胜’字。”
江源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豹哥。
“西汉,王公贵族,名字里带‘胜’字的,最有名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中山靖王,刘胜。”
“史书记载,中山靖王‘乐酒好内’,生活奢靡,妻妾成群,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是汉代最会享受的藩王。一个从他府中流出来的、用来盛放当时最珍稀的西域葡萄的、采用了最高等级的错金银工艺的青铜盘……豹哥,你现在还觉得,它一文不值吗?”
豹哥彻底呆住了。
他虽然不懂考古,但他不傻。江源这一套分析,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
难道……这个破盘子,真是个宝贝?
“哼,说得头头是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编故事?”一个小弟还在嘴硬。
江源微微一笑,放下了盘子,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我不需要你们相信我。我只需要……让他相信我。”
说着,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是江源小友吗?我是金陵博物馆的王德发啊!上次你指点我看的那件瓷器,回去找专家一验,果然是北宋汝窑的真品!我正想好好谢谢你呢!”
江源客气地说道:“王馆长,您客气了。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想请您帮个小忙。我手里刚收到一件东西,想请您给掌掌眼。”
电话那头的王德发立刻来了兴趣:“哦?能让你江老‘鬼手’的孙子亲自开口,想必不是凡品。说来听听。”
江源便将刚才对豹哥说的那套分析,原封不动地,用更专业的术语,对王德发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得让豹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足足半分钟,王德发那带着强烈激动和不可思议的、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才猛地从听筒里炸响!
“西汉!错金银!葡萄纹!中山靖王‘胜’字款!我的天!小江!你……你没开玩笑吧?!这种级别的国宝,我们只在史书里见过!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带人过去!不!我让考古队立刻过去!封锁现场!这……这是能改写历史的重大发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