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榆接手桑园的时候听谁说过一嘴,她家桑园花密,水肥供得上收一年桑葚也够本。那时候桑小榆对桑树一无所知,特地问过桑树啥时候开花坐果。但经历这一番变故,早忘了,也没心思管。
然后想起来桑花早开了,向阳处都开始萌果了。淡红色的花蕾在桑树枝条的叶掖处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看着就充满生机。
民国来的张翀正在跟外国女医生纠正她手里拿的花不是牡丹而是芍药。他己经可以短时间坐一下电动轮椅了。
警方那边没有新的进展,也没有变动,倒是老于不想桑小桐陷进来正设法给他办调动。
桑小榆没再梦见或者回到民国,也没再接受到张天翼来自民国的消息。
她的梦比现实更清晰。
为什么她表姐开始就让她隐藏起来?这己经远远超出了对家人的保护。
那些画是原罪。
当年说烧了,现在又现世,那么会不会有更多的?她是家里唯一的活口也是证据,她自己知道自己真的一无所知,可别人如何相信?
桑小榆如坠冰窟,内心瑟瑟发抖。这不是一句我无须自证清白能解决的。
她知道自己得借助张天翼家的势力保护自己。
认知到不再是平等关系,这让桑小榆感到羞耻,也激发出她的求生意识。
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强烈,桑小榆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敏感。她散发出的状态与之前完全不同。
来自民国的张翀第一个察觉到了。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假作不知。
缘分,真是很好的借口啊。
也许,我会考虑放手。
“你头扎那里面翻什么呢?抓虫子?”
“桑树开花了!我第一次见。”桑小榆脸颊微红,终于有了丝儿活力。
她扭头问坐在轮椅上的张翀:“你都不好奇?你见过?”
“没有。但我吃过桑葚。有花才能结果。”
桑小榆一下子沮丧地蹲在地下。
这反而吓了张翀一跳。她至于吗?还是他真太扫兴?他伸手想拍拍她肩膀,角度不对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嗽一声
“哎,哪儿有花,我看了半天也没瞧见。”
桑小榆仿佛得到新指令的机器人,重新活跃起来,“我拍给你!”她扬扬手机。
“你折一枝就是。”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每一朵花蕾将来都是一个桑葚!”
“花还有落的,坐果也可能落果。”
“可是在结局到来之前每朵花都有机会,我们不能扼杀任何一朵花的机会。”
不能。
桑小榆的指甲嵌进桑枝里,只好掐下那段枝叶,杵进张翀怀里。走了。
张翀小心翼翼把那截桑枝裹紧怀里,“丫头,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外甥随舅。张翀长得像他二舅张怀远。
二舅是个戏子,武生,扮相俊美,人也侠义,便就沾染下许多是非。
红芍年轻痴情,与二舅当年可能真有过那么一段缠绵悱恻,可那也都是陈年旧梦,所以说张翀他爹张大帅棒打鸳鸯也不尽实,更多是拿这作桥,两大势力寻这么个由头接触。反正最后不知道哪儿岔劈了红芍就此恼恨大帅了。
那时候张翀还在他养父名下,身份就是有钱洋寡妇的中国男人带来的拖油瓶。
从小穿洋装,上洋学堂,却是里外不是人。
张翀第一次遇见红芍是他七岁的时候。他被绑票了。红芍毫不客气地勒索了他养父一大笔钱,却像个普通妇人一样哄他睡觉,给他做饭,带他赶集买一大堆东西,好像对待失散多年的儿子。
张翀猜想她可能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大概神经有点毛病,但心地还善良。
后来才知道,之前大帅和二舅拿幼年的自己冒充二舅的孩子,伤了红芍的心。红芍这次是确认自己不是二舅的孩子,又燃起希望。
张翀要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
从那次绑架后,张翀就有了一个比家还温暖的去处。每次红芍都像过年一样招待他。
从孩童到少年。
后来二舅死了。老爹败了。
差点醉生梦死长成纨绔的张翀不得不一夕之间成长顶起门户。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去求红芍。
还好都过去了,还好他爹重新崛起。
……
红芍这个名字,会让张翀牙齿打颤,遍体生寒。
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己经死了、或者永远都回不去,依然如此。
当听到桑小榆问起红芍,张翀条件反射地就否定了,都不给自己留改口的余地。
他只祈祷从现代过去的张天翼少受点苦。对不住,兄弟,死道友不死贫道。
虽然也留过洋、从过军,但张翀是正统的道门弟子。他对这里的时空穿越有自己的认知。
夺舍。
他能过来并留在这里是因为他的求生意识比对方强。
而同样因为求生意识强,他的躯体在另一边能维持住能量场。
他放弃自己,理论上张天翼能回来。但是,他的生存他的过是既成事实,也就是有物质能量的客观存在。他不存在了,张天翼作为能量场的暂时替代,也撤走的话,整个能量场的恒定被破坏,后果是什么可不好说。
所以张翀不敢赌,他要观察。他要找到变化的规律。
他要确保桑小榆不会有事。
当然,如果可能将她不受伤害地带回他的世界,最好。
或者,如果有必要,而不伤害到她,他愿意留在她身边,即使她不接受他。
对于张翀,桑小榆就是他心中那朵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牡丹。
我爱你,可以与你无关。
其实张翀没有真正恋爱过,虽然他是情场老手。
作为军阀的儿子,出于安全考虑,张翀是被各处乱塞的,他二舅带了他三年,他养父带他组合几个家庭。
张翀最早心目中的女神和暗恋对象是他亲妈。听着离谱,说起来纯属正常。
首先这说明他跟他爹审美眼光一致。
然后当年大时代嘛,军阀与女学生。他妈生完他就去大城市读书了,确实没见过。
再就是她妈和他养父的关系,他养父是军阀的军需官、白手套,是他妈妈的护花使者,还能在女人为主子生下孩子之后替她养孩子,再替他主子娶她。最后不疯才不正常!
所以在这堆不正常的人里长大的张翀,他能正常到哪去?
可是再疯的人心底都会有那么一丝柔软,心里总还会期待那么一点点美好。
只不知道成为其心中的玫瑰,是劫?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