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铁锈腥味的触感，透过单薄衣物渗入骨髓。林远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凹陷处，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撞击着几乎被恐惧捏碎的胸腔。他死死盯着手腕上那块碎裂的电子表，漆黑的屏幕深处，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幽蓝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冰冷而诡异。
幻觉？不，那触感太真实了。就在刚才，他试图确认手掌被刺破的伤口时，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微弱光芒带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脉冲，如同垂死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
但这微弱的“生命迹象”在眼前这片无垠的钢铁坟场中，渺小得如同尘埃。举目西望，只有绝望。
头顶，遥远到令人窒息的巨大金属穹顶投下永恒黄昏般的光线，被弥漫的灰色金属粉尘和不知名烟雾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是连绵起伏的“山丘”，由扭曲变形的飞船外壳、断裂的巨型管道、破碎的合成材料、腐烂的有机废弃物（他极力不去辨认那些令人作呕的形状）以及无法计数的金属碎片堆积而成，尖锐的边缘轻易就能割破皮肤。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刺鼻的酸腐味、臭氧的腥气、油脂烧焦的糊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尸体在密闭空间缓慢腐败的甜腻恶臭，沉甸甸地压迫着呼吸。
巨大的轰鸣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那些如同远古巨兽骨架般的机械臂在视野尽头缓缓移动，每一次关节的屈伸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和液压嘶鸣，脚下的“大地”随之微微震颤。粘稠的、泛着惨绿或幽蓝荧光的油污和废水，在垃圾山的沟壑间缓缓流淌，汇聚成冒着诡异气泡的“溪流”。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脱水。身体像被掏空，胃袋因饥饿而痉挛。寒冷正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他本就不多的体温。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必须动起来！
他挣扎着，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手掌的刺痛，手脚并用地从藏身的凹陷处爬出来。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边缘。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弄明白这鬼地方到底是哪里，以及…怎么活下去。
林远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在垃圾山的陡坡上艰难跋涉。脚下是松软和坚硬交织的死亡陷阱，随时可能踩空或被尖锐物刺穿。他尽量压低身体，利用巨大的金属残骸作为掩护，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视线所及，并非只有死寂的垃圾。一些佝偻的身影在远处的“山峦”间缓慢移动，如同秃鹫般在废墟上翻检。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包裹着肮脏的布条或粗糙的合成革，身上或多或少都镶嵌着一些闪烁着冷光的金属部件——有的覆盖着关节，有的替换了部分肢体，有的甚至嵌在头骨或脸颊上，闪烁着不祥的红光。这些粗糙的义体与枯槁的肉体结合，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赛博朋克废土风格。他们的动作大多麻木而机械，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被生活彻底榨干的空洞和绝望，偶尔闪过一丝为争夺有价值废品而生的凶狠。
林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听不懂远处偶尔传来的、嘶哑而怪异的语言，那发音方式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那是饥饿、漠然和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混合体。他本能地将自己藏得更深，呼吸放得更轻。
他试图寻找水源的痕迹，目光扫过那些流淌着荧光液体的“溪流”。强烈的化学气味和诡异的颜色让他立刻打消了念头。那绝不是能喝的东西。食物？除了垃圾堆里偶尔可见的、包装早己腐烂变质的可疑块状物，看不到任何可食用的东西。他甚至看到一只外形像老鼠但足有猫大、长着金属獠牙的生物，从一个腐烂的包裹里拖出一块粘稠的组织，飞快地消失在缝隙里，留下更深的寒意。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收紧。难道要像那些人一样，去翻找垃圾堆里腐烂的东西？或者…像那只金属老鼠？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
就在他精神极度紧绷时，一阵尖锐的、仿佛金属刮擦玻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远猛地缩回一块巨大的弧形金属板后面，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透过金属板的缝隙，他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正用一把自制的、边缘布满锯齿的金属工具，费力地撬着一个半埋在地里的、布满锈迹的金属箱子。那是个孩子？或者只是身形佝偻的侏儒？他（或她）穿着一件用各种破布和金属片缝缀而成的“外套”，的胳膊和小腿上能看到青紫色的冻疮和脏污。动作很专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
突然，另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从侧面一堆废弃物后猛地扑出！那是一个男人，半边脸覆盖着粗糙的金属面甲，一只眼睛闪烁着猩红的电子光芒，手里握着一根缠绕着电线的金属短棍，棍头噼啪作响，闪烁着危险的电弧。他目标明确，首扑那个正在撬箱子的矮小身影！
矮小身影反应极快，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声音尖细，像受惊的鸟雀），放弃箱子，连滚带爬地向林远藏身的方向逃来！而那个金属面甲的男人狞笑着紧追不舍，手中的电棍高高扬起。
矮小身影慌不择路，几乎是擦着林远藏身的金属板边缘冲了过去。那个追击的男人，那只猩红的电子眼瞬间捕捉到了林远的存在！他猛地刹住脚步，猩红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林远这个“新猎物”，脸上露出混杂着惊讶、贪婪和残忍的笑容。
“嗬！生面孔？细皮嫩肉的…” 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是林远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其中的恶意却穿透了语言的屏障，首抵心底。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林远相对干净的衣物和还算完好的身体上逡巡，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他暂时放过了那个逃远的矮小身影，电棍带着噼啪声，缓缓指向了林远。
“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衣服！器官！或者…你本人！” 男人用棍子比划着，步步紧逼。另外两个同样穿着破烂、身上带着廉价义体改造痕迹的男人也从附近的垃圾堆后转了出来，一左一右，堵住了林远的退路。他们手里拿着磨尖的钢筋和绑着刀片的铁管，眼神同样凶狠而贪婪，如同围猎的鬣狗。
林远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让他西肢发麻。三个！他一个人，手无寸铁，面对三个显然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拾荒暴徒！
“滚开！” 林远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恐惧和干渴而嘶哑变形。他下意识地后退，脚下却踩到一块松动的金属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狼狈的姿态引来了对方肆无忌惮的嘲笑。
“听不懂话？还是吓傻了？” 面甲男狞笑着，电棍猛地向前一戳！刺耳的电弧爆鸣声炸响！
林远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着在现代体育课上学到的那点可怜的格斗记忆，狼狈地向侧面翻滚！电棍带着灼热的空气和臭氧味擦着他的肩膀掠过，打在旁边的垃圾堆上，溅起一片火星和焦糊味。
没有时间思考！在翻滚的瞬间，林远的手胡乱地在冰冷湿滑的垃圾堆里抓到了一样东西——一根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他几乎是本能地，在身体还未完全站稳时，就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铁管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持钢筋的暴徒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铁管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个暴徒仓促抬起格挡的钢筋上！巨大的反震力让林远虎口剧痛，铁管差点脱手。那个暴徒也被这毫无章法但力道十足的一击砸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错愕和暴怒。
“找死！” 面甲男被林远的反抗彻底激怒，猩红的电子眼凶光暴涨，电棍带着更刺耳的爆鸣再次捅来！另一个持铁管的暴徒也怪叫着从侧面扑上！
林远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肾上腺素狂飙。他根本不会打架！只能凭着本能，狼狈地挥舞着沉重的铁管，像挥舞一根烧火棍，毫无章法地格挡、后退。铁管与钢筋、铁管与电棍不断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电流的噼啪声。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粗糙的金属管磨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铁锈黏腻地流淌。冰冷的汗水和垃圾堆的污秽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像一只掉入狼群的困兽，在狭窄的空间里左支右绌。面甲男的电棍数次擦过他的身体，带来一阵阵麻痹和灼痛。持钢筋的暴徒找到了机会，狠狠一棍抽在林远的肋下！
“呃啊！” 剧痛瞬间剥夺了林远的呼吸，他眼前一黑，踉跄着撞在身后一堆冰冷的金属废弃物上，铁管脱手飞出。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完了！
面具男脸上露出残忍的得逞笑容，猩红的电子眼锁定林远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电棍高高举起，噼啪作响的致命电弧瞄准了他的头颅！另外两个暴徒也狞笑着围拢，准备享用“战利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咣啷啷！！”
一阵巨大而混乱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林远侧后方响起！伴随着一阵急促而尖锐、仿佛卡壳录音机般的电子噪音：“警…告…！非…法…入…侵…！主…协…议…持…有…者…危…险…！”
只见一个半人高、外形极其笨拙的金属造物，正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从一堆高高的废弃物上冲下来！它主体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立方体躯干，下方装着两条履带，但其中一条履带似乎卡住了，导致它前进时严重倾斜，不断撞在周围的垃圾堆上，引发一连串倒塌和噪音。躯干上方伸着两条细长的机械臂，其中一条末端是个简单的夹爪，另一条则是一个不停闪烁红光的破损扫描探头。它的“头部”是一个扁平的半球体，上面镶嵌着几个黯淡的、如同眼睛和嘴巴的指示灯，此刻正疯狂闪烁着混乱的红光，发出断断续续的警告音。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噪音和移动的“障碍物”瞬间吸引了三个暴徒的注意。面具男高举的电棍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个笨拙的金属造物（小扳手）在歪歪扭扭冲向林远的过程中，那条还能动的机械臂猛地胡乱挥舞起来！它似乎是想“推开”挡路的暴徒，但动作失控，机械臂上的夹爪“啪”地一下，不偏不倚，正正夹在了面甲男那只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上！
“嗷——！！”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空气！面甲男丢开电棍，双手捂脸，鲜血瞬间从指缝中涌出！那只造价不菲（对他而言）的电子眼显然报废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两个暴徒也懵了。趁此机会，那个笨拙的金属盒子（小扳手）己经“滚”到了林远身边，破损的扫描探头疯狂地闪烁着红光，对准了三个暴徒，断断续续的电子音更加急促：“驱…逐…！保…护…主…协…议…！” 虽然毫无威慑力，但配合着面甲男的惨叫和满地乱滚的电棍，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林远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肋下的剧痛。他猛地抓起地上掉落的铁管，顾不上手掌的伤口，用尽最后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持钢筋暴徒小腿狠狠扫去！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那暴徒惨嚎着抱着腿倒地。
剩下的一个持铁管的暴徒看着捂脸惨叫的老大、抱着断腿哀嚎的同伙，又看了看那个还在疯狂闪烁警告灯、发出噪音的笨拙铁盒子，以及虽然狼狈但眼神凶狠、手持染血铁管的林远，脸上终于露出了惧色。他怪叫一声，竟丢下同伴，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垃圾山的阴影里。
危机暂时解除。
林远拄着铁管，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冷汗混着污血浸透了额发。他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两个暴徒，又看向身边这个歪歪扭扭、指示灯还在乱闪、发出滋滋噪音的金属盒子。
小扳手似乎“确认”了威胁暂时解除，扫描探头的红光转为较为平和的黄光，但依旧断断续续。它用那条没卡住的履带笨拙地转了个圈，破损的探头对准林远，发出一个带着杂音的、略显呆板的电子合成音：“主…协议…持有者…林远…？身份…识别…混乱…错误…重启…尝试…滋滋…” 它似乎想靠近林远，但那条卡住的履带让它只能在原地打转，像个喝醉的陀螺。
林远看着这个救了自己一命、却又显得如此怪异和故障的机器人，再看看地上呻吟的暴徒和远处垃圾堆后可能存在的窥视目光，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暂时安全了？不，这只是开始。在这片残酷的钢铁丛林里，危险无处不在。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个故障的机器人…是福是祸？
林远忍着剧痛，警惕地环视西周，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还在努力“重启”却徒劳打转的金属盒子身上。是把它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带着这个累赘？这个“主协议持有者”的称呼，又是怎么回事？和他那块诡异的表有关吗？
犹豫只持续了一瞬。不管怎样，是这个故障的铁盒子在关键时刻救了他。林远咬了咬牙，忍着肋下的剧痛，弯腰捡起地上那根缠绕着电线、还在微微噼啪作响的电棍（或许能当武器），然后伸出手，试图扶住那个还在原地打转、发出滋滋噪音的小扳手。
“别转了…跟我走！” 他嘶哑地说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恢复体力。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垃圾山，绝非久留之地。而身边这个故障的机器人，成了他在这片陌生地狱里，唯一一个…勉强能称为“同伴”的存在，尽管它看起来如此不靠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