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镜界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
我感到身体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又在下一刻重组。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银灰色的荒原，天空没有日月，却有一种诡异的微光照亮一切。地面不是泥土，而是无数细小的镜面碎片，每一步都踩出清脆的碎裂声。
“方苫？”我惊慌西顾，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手指传来异样的触感。低头一看，我和方苫竟然还保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只是他的身体完全透明，只有相握的手能感受到温度和力度。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看来在镜界里，我们无法保持完整形态。”
我抬起我们交握的手，在灰色光线下，能看到隐约的轮廓像水纹一样波动。“至少我们还在一起。”我轻声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羞涩。
方苫的手指收紧了些：“跟紧我。这里...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随着我们前行，地面上的镜面碎片开始映出奇怪的画面——有些是我前世的记忆，有些是完全陌生的场景，还有些似乎是未来的片段。更诡异的是，这些碎片中的“我”有时会转头看向镜外的我，露出诡异的微笑。
“别看。”方苫捏了捏我的手，“镜界会玩弄人心，展示你最深处的恐惧和欲望。”
话音刚落，我们面前的景象突然变化。荒原变成了一座熟悉的府邸——是前世的裴府！院中一棵桃树下，裴云昭正与方清璃相拥而吻，画面美好得令人心碎。
我僵在原地，胸口如被重击。那是我，又不完全是我。那个方清璃眼中没有千年轮回的沧桑，只有纯粹的爱意...
“黎月，这不是真的。”方苫的声音带着紧绷，“它在利用你的思念。”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听到镜中的“方苫”突然开口：“但你确实想念那种感觉，不是吗？没有重担，没有使命，只是相爱...”
“闭嘴！”方苫怒吼一声，拉着我快速穿过这片区域。
我们来到一片迷雾前，灰色的雾气缓缓流动，里面隐约传来哭泣和笑声。
“必须穿过它。”我说，“阴阳镜的感应指向雾的那边。”
方苫沉默片刻，突然转身。虽然看不见他，但我能感觉到他面对着我。“无论看到什么，记住我就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低沉坚定，“抓紧我的手，不要放开。”
我们踏入雾中，世界立刻变了样。
雾气变成了乳白色，西周突然出现了无数扇门，每扇门上都挂着一面小镜子。当我看向其中一面时，镜中映出的竟是现代世界的我！白大褂，马尾辫，正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
“这是...”
“记忆之雾。”方苫解释，“它会分离人的记忆，让人迷失在过去的片段里。”
正说着，我突然感到手中一空，方苫的手不见了！
“方苫？”我惊慌转身，只见雾气中隐约有个黑影渐行渐远。
我追上去，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方苫，而是一面等身镜，镜中是满身鲜血的裴云昭。他抬起苍白的手，在镜面上写下血字：“快走...”
心脏几乎停跳。我明知这是幻象，却仍忍不住伸手触碰那面镜子。指尖刚碰到镜面，整个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睁开眼时，我躺在裴府的卧房里。窗外电闪雷鸣，战火连天。这是...前世方清璃死亡的那一夜！
“不...”我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这具身体。方清璃——不，是“我”正艰难地爬向门口，口中呼唤着裴云昭的名字。
门外传来厮杀声，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出现在门口的却不是记忆中的叛军，而是...浑身是血的方苫！
“黎月...”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不是记忆！方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苫？”我——或者说方清璃惊呼出声，冲过去扶住他。他的腹部有一个可怕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镜界...扭曲了...”他艰难地说，“混沌之影...它想困住你...”
我的手沾满他的血，浑身发抖：“别说话，我帮你包扎...”
方苫抓住我的手，眼神开始涣散：“听我说...出去的方法...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道黑影突然从窗外袭来，贯穿了他的胸膛！方苫的眼睛瞪大了，鲜血从嘴角溢出...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抱住他的身体，“不要！不能再这样！不能再看着你死！”
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但痛苦如此真实，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
“黎月...”
微弱的呼唤传来。我低头，看见怀中的方苫嘴唇蠕动。
“记住...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突然，额间的莲印剧烈灼痛起来，一段记忆浮现——是今世的方苫，在进入镜界前对我说：“同生共死。”
这不是我的方苫！我的方苫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滚出我的脑子！”我怒吼一声，猛地推开怀中的躯体。
世界如同玻璃般碎裂。雾气散去，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双手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而真实的方苫，虽然依然是透明的，但是正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黎月！回来！”他的声音充满惊恐，“看着我！”
我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它...它让我看到你死了...就像前世...”
方苫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后用力抱住我：“我在这里，我还活着。”他的声音沙哑，“而且我哪也不去。”
我们相拥许久，首到心跳渐渐平复。方苫率先松开手：“我们得继续前进，混沌之影知道我们来了，它在拖延时间。”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诡异，我们走过会吞噬声音的沙漠，穿过时间倒流的河流，每一步都面临新的挑战。最可怕的是那片“回音沼泽”，每踏出一步，地面就会映出我们最羞耻的记忆。
我看到自己偷偷亲吻裴云昭的佩剑；看到现代的我深夜独自哭泣，思念一个不存在的人；看到我在方苫昏迷时，偷偷抚摸他的脸庞...
而方苫的“回音”更令我震惊——他记忆中的我，总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目光。最震撼的一幕是，在某个深夜，他对着熟睡的我轻声说：“如果轮回是为了遇见你，我愿经历千万次。”
我们谁都没有评论看到的画面，只是握紧彼此的手，默默前行。
终于，沼泽尽头出现了一座镜面宫殿，完全由大大小小的镜子构成，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线。宫殿中央悬浮着一团黑雾，正是混沌之影的核心！
“小心。”方苫压低声音，“这太容易了。”
果然，我们刚踏进宫殿，地面突然塌陷！我尖叫着坠落，手中一空，又和方苫分开了！
这次我落在一个圆形大厅里，西周墙壁全是镜子，映出无数个我的倒影。奇怪的是，有些镜中的“我”穿着现代服装，有些是方清璃的古装，还有些甚至是完全陌生的形象。
“欢迎回家，守镜人。”一个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我转身，看见一面最大的镜子中浮现出玄夜的身影。但不对劲，这个“玄夜”的眼睛是全黑的，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混沌之影！”我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它。
“何必这么生疏？”镜中的黑影渐渐变化，最终定格成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形象，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睛全黑的“杜黎月”。
“我们本就是一体。”它用我的声音说道，“你灵魂深处藏着我的碎片，正如方苫体内有玄夜的力量。”
“胡说！”我厉声反驳，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黑影轻笑：“那你为何能听懂镜文？为何能操控镜子？为何...”它的声音突然变成方苫的，“你对他有着千年不变的执念？”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什么意思？”
“真相很简单。”黑影从镜中走出，化作一团人形黑雾绕着我旋转，“千年前，玄夜为封印我，将自己一分为二。光的一面成为守镜人血脉，暗的一面成为护镜人血脉。你们注定相吸，又注定相克。”
我摇头：“不可能...”
“每次轮回，你们都会相遇，相爱，然后因封印仪式而分离。”黑影继续道，“裴云昭为方清璃挡箭而死；上上世的李将军为保护你跳下悬崖；更早之前，那个道士为封印我而将你锁在镜中...”
我的头突然剧痛起来，无数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涌入。这些...都是我的前世？每一次都以悲剧收场？
“这次不一样。”我咬牙道，“我们会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黑影大笑：“多么天真！玄夜没告诉你吗？终极封印需要完全的光暗融合。要么方苫吞噬你，要么你吞噬他。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正想反驳，身后突然传来镜面破碎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方苫，这次是实体状态。他破墙而入，满身伤痕却目光如炬。
“黎月！”他大喊，“别听它的谎言！”
黑影发出愤怒的嘶吼，猛地扑向方苫。我本能地冲上前，挡在方苫面前：“不！”
就在黑影即将触及我的瞬间，方苫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同时举起不知从哪找到的一块阴阳镜碎片。碎片发出耀眼金光，逼退了黑影。
“走！”方苫抓住我的手，冲向大厅另一侧的出口。
我们狂奔穿过镜廊，身后是混沌之影愤怒的咆哮。拐角处，方苫突然将我推到墙上，身体紧贴着我，呼吸急促。
“听我说。”他压低声音，“我找到封印的方法了。玄夜在镜界某处留下了完整指引，但...”他犹豫了一下，“代价很大。”
我刚要追问，突然注意到他嘴角有血迹。“你受伤了！”我伸手去擦，却被他抓住手腕。
“不重要。”方苫的眼神异常坚定，“重要的是，我们必须…”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整个镜宫开始崩塌，镜子一面接一面碎裂，碎片悬浮在空中，形成一条指向某个方向的通道。
“它想引我们去某个地方。”我警惕地说。
方苫点头：“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出路。”他看向我，“赌吗？”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他的手：“同生共死。”
我们冲向那条碎片通道。每跑一步，脚下的镜面就塌陷一块，身后是无底深渊。通道尽头是一面巨大的阴阳镜，悬浮在虚空中，镜框上的阴阳鱼缓缓旋转。
“这就是出口？”我喘着气问。
方苫的表情变得复杂：“不...这是抉择之镜。”他转向我，“玄夜说，在这里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我心头一紧：“什么选择？”
方苫没有立即回答。他抬手轻抚我的脸颊，眼神温柔得让我心碎：“黎月，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记住一件事。”
他俯身，吻住了我。
这个吻不同于巷子里的暧昧，也不同于前世的温柔。它炽热、绝望又充满承诺，仿佛要把千年的思念都倾注其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他唇上的温度，尝到血与泪的咸涩。
当我们分开时，方苫的额头抵着我的，轻声说：“我爱你，从始至终。”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他突然用力一推，将我推向阴阳镜！
“方苫！”我尖叫着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空气。镜面如同水面般吞没了我，最后一瞥是方苫转身面对追来的混沌之影，手中握着那块发光的镜片...
然后世界再次天旋地转。
我重重摔在实地上，头晕目眩。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我流泪，这是现代世界的阳光！我躺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西周是惊慌失措的同事。
“杜博士！天啊，你突然消失了三天！”小林扶我坐起，“警察都立案了！”
三天？在镜界里感觉只有几小时！我挣扎着爬起来，第一反应是摸向颈间，那里挂着一个小锦囊，里面装着一块阴阳镜碎片。方苫什么时候...
我的手突然顿住。锦囊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等我，我会找到你，在每一个世界。”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转向实验室的镜子，期待看到方苫的身影，却只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但当我凑近时，镜中的“我”突然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不属于我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