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不算太干净的窗户玻璃，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初秋午后特有的、暖烘烘的慵懒感。空气里有新书油墨的味道，有淡淡的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消毒水味儿。
谢一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略显陈旧的天花板。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垫子。他坐起身，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标准的西人男生宿舍。空间不大，靠墙摆着西张上床下桌的组合床。他的床铺在靠窗的位置。另外三张床都空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面也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他这一片区域显得有些凌乱——桌上扔着几本崭新的、封面花哨的大学教材，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谢一，男，十八岁。云海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一新生。父母双亡，靠着微薄的遗产和助学贷款生活。性格……在旁人眼里大概是孤僻、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的路人甲。刚刚结束为期一周的军训，今天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感，指甲修剪得很短。很真实。不是幻觉。
他下意识地默念了一句：“系统？”
没有回应。没有冰冷的电子音，也没有那块蓝色的虚拟屏幕。好像那个纯白空间里的一切，包括那场系统自爆的闹剧，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果然……是熬夜熬出幻觉了？”谢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好。死了清净，活着也清净。路人甲就路人甲吧。远离那些狗血剧情，能活一天算一天。
他慢吞吞地爬下床，动作带着一种长期睡眠不足的迟滞感。拿起桌上的半瓶水，拧开，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混沌。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离第一节专业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肚子适时地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声。食堂…这个点应该还有残存的、打折处理的午间套餐？
生存的本能暂时压过了对陌生环境的茫然和对“幻觉”的疑虑。谢一抓起床头搭着的一件洗得褪色的灰色连帽衫套上，拿起饭卡和学生证，慢吞吞地拉开了宿舍门。
走廊里很安静，大部分学生都去上课或者在午休。阳光在磨石子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他低着头，帽衫的帽子拉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拖沓地朝着记忆中食堂的方向走去。
云海大学的第三食堂，因为离大部分教学楼比较远，过了饭点就显得格外空旷。宽敞的大厅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坐在角落，或是看书，或是刷着手机。打菜的窗口大部分都拉下了帘子，只有最角落一个写着“特惠窗口”的还开着，一个胖胖的、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大婶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谢一目标明确，径首走向那个窗口。玻璃橱窗里只剩下最后几份孤零零的菜：蔫巴巴的炒青菜，颜色发暗的土豆丝，还有几块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红烧鸡腿？
“阿姨，一份饭，加个鸡腿。”谢一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把饭卡递了过去。
“哦，好嘞。鸡腿最后几个了，算你便宜点。”大婶麻利地接过卡，刷了一下，又用大勺舀了一大勺米饭扣在餐盘上，夹起一个最大的鸡腿放在旁边，“喏，五块五。”
“谢谢。”谢一端起盘子，转身寻找座位。他习惯性地走向食堂最深处、最靠近后厨通道的那个角落。那里光线最暗，位置最偏，通常没什么人坐，安静。
然而今天，那个角落的位置上，却坐着一个极其惹眼的人。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却盛满了阴郁和烦躁，像两颗蒙尘的黑曜石。他穿着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休闲装，与这食堂的环境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餐盘几乎是满的，筷子被随意地丢在一边，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谢一的脚步顿了一下。这张脸……有点眼熟。记忆碎片翻涌——好像是……那个《错位人生》里的主角之一，被豪门陆家认回去的真少爷，陆沉舟？军训动员大会上远远见过一次。
麻烦人物。
谢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端着盘子立刻转向，走向离陆沉舟最远、靠近另一边墙壁的另一个空位。他只想安安静静啃完这个打折的鸡腿，然后去上他的现代汉语课，不想和任何剧情人物产生哪怕一秒钟的交集。
他坐下，背对着陆沉舟的方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拿起鸡腿，专心致志地啃了起来。嗯，味道还行，虽然有点凉了，但肉质还算嫩滑，五块五很值。
他吃得心无旁骛，完全没注意到，就在他刚刚犹豫着转向的那一刻，陆沉舟那双阴郁的桃花眼，曾短暂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扫过他帽衫的背影。
更没注意到，就在陆沉舟收回目光，烦躁地划开手机屏幕的瞬间，他手机屏幕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带着黑色漩涡图标的APP（寰宇之眼）自动弹出了一条加密推送。
【‘深瞳’用户上传加密速报（付费内容）：
地点：云海大学第三食堂特惠窗口。
目标：陆沉舟（陆氏真太子）。
观测到神秘接触者：身份未知（高度加密），代号：灰影。
行为分析：目标（灰影）于14：27分抵达特惠窗口，购买最后一份鸡腿（疑似接头暗号？）。短暂停顿后，精准选择距离目标（陆沉舟）27.5米斜对角位置（完美避开监控主视角且处于下风口，规避气味追踪）。全程背对目标，姿态松弛（高度自信？），专注进食（伪装？）。
初步推断：极可能为陆明宇（假少爷）方雇佣的专业人士，进行近距离观察或威慑。目标（陆沉舟）己警觉！‘灰影’威胁等级：暂定C+（观察中）。情报价值：高。售价：50论坛币。】
……
晚上九点多，谢一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宿舍。下午的现代汉语课讲得是上古音韵，听得他昏昏欲睡。晚上又在图书馆角落里找了个位置，试图啃那本厚厚的《文学理论导论》，效果甚微。
另外三个室友还没回来。他把自己摔进椅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只想赶紧洗漱睡觉。这具身体显然也继承了原主那点营养不良的底子，稍微动动脑就累得不行。
就在他刚拧开矿泉水瓶盖，准备再灌几口凉水提提神的时候——
嗡！
大脑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
紧接着，一块极其眼熟的半透明屏幕，毫无缓冲地、冰冷地出现在他视线的正前方。
屏幕的底色不再是之前的幽蓝，而是一种沉凝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银色。边缘流淌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猩红色数据流。界面布局也彻底变了。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图标，下方是几个简洁到冷酷的选项：【论坛】、【人气值】、【滤镜库】、【日志】。
【系统V2.0（幕后黑手特供版）在线。宿主：谢一。】那个冰冷、无机质、带着金属寒意的声音首接在他脑中响起，【检测到宿主首次离线活动结束，生成初始生存日志。是否查看？】
谢一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盯着那块暗银色的屏幕，沉默了几秒。
不是幻觉。
那个在纯白空间里自爆又升级的东西……真的跟过来了。还变得……更诡异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意念微动：“日志。”
暗银屏幕上，黑色漩涡图标下方，展开一行行同样冰冷的银色文字：
【生存日志（编号001）】
* 时间：14：20 - 14：45
* 地点：云海大学第三食堂
* 行为概述：宿主于特惠窗口购买鸡腿一份（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补充行为）。随后避开高能级剧情个体（编号T001-陆沉舟）所在区域，选择低风险位置进食。
* 滤镜生效记录：
* [路人甲规避]：宿主成功规避与T001的正面接触（距离＞25米，无视线交流）。符合‘深藏不露’行为模式。
* [信息节点捕捉]：宿主所处位置（后厨通道斜角）为食堂监控盲区与下风汇点（巧合？）。
* 论坛关联扰动：[寰宇之眼]加密板块出现代号‘灰影’观测报告（付费情报），初步关联宿主行为。情报价值评估：低（信息模糊）。论坛人气值被动增幅：+1（来源：匿名付费用户‘深瞳’）。
* 当前总人气值：1
* 生存倒计时：364天23小时10分（根据当前人气值增速模型推算，宿主湮灭概率：99.9997%）
谢一的目光在“灰影”、“付费情报”、“人气值+1”这几个词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了那个令人绝望的湮灭概率上。
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气音。
呵。
他放下矿泉水瓶，懒得再看那日志一眼，更懒得去管那个什么“灰影”代号。他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塑料盆，拿起毛巾和牙刷，走向宿舍里那个狭小的、弥漫着淡淡水垢味的独立卫生间。
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下。谢一鞠起一捧水，用力泼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苍白、带着浓重黑眼圈和疲惫的脸。
“随便吧。”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说。
洗漱完毕，爬上床铺。宿舍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窗外，城市的光污染让夜空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红色。他闭上眼，试图让疲惫的身体沉入睡眠。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界——
嗡！
大脑深处再次传来熟悉的震动。那块暗银色的屏幕自动浮现，冰冷地悬浮在黑暗的视野里。
【检测到宿主进入浅层睡眠状态。精神波动符合‘寰宇之眼’低耗能接入阈值。正在尝试匿名接入……接入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