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安静地听着，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惊讶或疑问，只有全然的接受。她甚至没有问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别人。只是点了点头：“好。”
“记住，”房遗爱又补充道，小脸严肃起来，“这是我们的游戏！只能悄悄地问，悄悄地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在玩这个游戏！不然就不好玩了！明白吗？”他再次强调了保密性。
“明白。”冬雪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去吧！”房遗爱小手一挥，“小心点，别摔着。回来……有葡萄干吃！”他抛出了“诱饵”。
冬雪点点头，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屋子，轻轻带上了门。她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很快消失在竹林小径的绿荫里。
房遗爱松了口气，重新拿起木炭条，心思却跟着冬雪飘远了。
夏荷继续去打她的沙袋，秋月又趴回沙盘，春桃也低头继续切她的甘草片。屋里只剩下拳头的闷响、石子在沙盘上挪动的沙沙声和小石刀切割草药的细微声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斜，暑气稍退。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冬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额发微湿，小脸因为走动而泛着淡淡的红晕。她平静地走进来，顺手关好门。
“冬雪姐姐回来啦！”秋月第一个跳起来，“找到老爷心情了吗？”
春桃和夏荷也停下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房遗爱的心也提了起来，但他努力表现得像个期待游戏结果的孩子：“快说快说！老爷今天心情好不好？”
冬雪走到房遗爱面前，没有立刻回答。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沾着点灰的葡萄干——这是她完成任务后，张氏给她的“跑腿”奖励。
她拿起一颗最大的，递到房遗爱面前：“小公子，吃。”
房遗爱愣了一下，接过葡萄干塞进嘴里。很甜。
冬雪这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像在汇报天气：
“柱子哥在书房院门口站岗。我去的时候，他正跟扫院子的李婆子小声抱怨。柱子哥说：‘唉，这差事没法干了，老爷今儿回来那脸阴得能拧出水！书房的门摔得震天响，芸香妹子端茶进去，大气都不敢出就退出来了，茶盏都没敢收。’柱子哥还说，他听见老爷在里面跟谁说话，声音很低，但很急，好像提到‘陇西’、‘灾民’、‘国库吃紧’什么的。”
陇西大旱！灾民！国库吃紧！房遗爱心中瞬间了然。果然是这事！贞观五年陇西（史实是六年）、关中大旱，民不聊生，朝廷赈灾压力巨大。难怪阿爹愁成这样！
冬雪继续道：“芸香姐姐从书房院出来，眼睛有点红。我去小厨房假装找水喝，听到芸香姐姐跟厨娘王大娘说：‘……可不是吓死人了！老爷那眼神……我放下茶就想跑，结果手一抖，差点把茶泼了……老爷倒没骂我，只挥挥手让我出去，可那脸色……唉，比骂人还瘆得慌！’芸香姐姐还说，她出来的时候，看到老爷书桌上摊着好多写满了字的纸（奏折？），墨都滴到纸上了老爷也没管。”
房遗爱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阿爹一向自律严谨，连墨滴到奏折上都没察觉，可见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马夫老赵头在卸车辕。”
冬雪最后说，“我去马厩那边看小马驹，听见老赵头跟喂马的小厮说：‘……跟着老爷十几年了，头回见老爷在车上摔茶杯！那上好的细瓷盏子，啪嚓一声就碎了！吓得我差点把车赶沟里去！老爷嘴里还一首念叨‘户部’、‘工部’、‘推诿塞责’什么的，火气大得很！’老赵头还说，老爷在宫门口下车时，脸色铁青，脚步走得飞快，连跟他常打招呼的李大监（宦官）都没理。”
摔茶杯！连基本的涵养都顾不上了！户部工部推诿塞责？看来朝堂上为了赈灾的事吵翻了天，互相扯皮，把阿爹气得不轻。
冬雪汇报完毕，声音停住，静静地看着房遗爱。
她只是客观地复述了她听到、看到的一切，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猜测或情绪。
房遗爱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皱着小眉头，像在理解一个复杂的故事：“哦……老爷生气了……因为陇西那边没饭吃的人多？还有人吵架不帮忙？”他努力用孩子能理解的话总结。
“嗯。”冬雪点点头。
“冬雪真厉害！”房遗爱立刻换上笑脸，毫不吝啬地夸奖，“找到这么多‘老爷心情’！葡萄干都给你！”他把冬雪带回来的那包葡萄干整个推到她面前。
“哇！冬雪姐姐好厉害！”秋月羡慕地看着那包葡萄干。
夏荷也点点头：“嗯，柱子哥他们都怕老爷生气。”
春桃小声说：“老爷生气……是不是也吃不下饭？要不要煮点清火的甘草水？”
冬雪看着眼前那包葡萄干，又看看房遗爱真诚的笑脸，平静地说了声：“谢小公子。”便小心地将葡萄干包好，收进了怀里，并没有立刻吃。
房遗爱知道，这第一个“情报”任务，冬雪完成得堪称完美。
不仅探听到了核心信息（陇西灾情、朝堂争执），还从不同角度（护卫、侍女、车夫）印证了阿爹的焦虑和愤怒程度，细节详实可靠。这份天赋，简首是为情报而生的！
他决定加大难度。
“冬雪，”房遗爱眨巴着大眼睛，像在提议一个新游戏，“明天，我们再玩个更有意思的！叫……‘跟踪大总管’！”
“跟踪大总管？”秋月又凑了过来，“是跟着周嬷嬷吗？她走路好快！”
“嗯！”房遗爱点头，“周嬷嬷管着好多事，好忙的！我们看看她一天都去哪儿了，都干了什么？好不好玩？”他看向冬雪。
冬雪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问：“怎么跟？”
“就像玩捉迷藏！”
房遗爱解释，“你悄悄地跟在周嬷嬷后面，别让她发现！看她去了前院还是后院？是去库房了，还是去厨房了？是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特别是……她有没有去后花园那个小角门附近？就是靠近马厩那边那个！记住了吗？”
后花园靠近马厩的角门？
那是府里下人出入、运送杂物、偶尔采买进出的地方，位置相对偏僻。
房遗爱记得，前世看过的宅斗剧里，这种地方往往是传递消息、私下交易的场所。
他想试试水，看看能不能通过观察周嬷嬷的行踪，发现点府里不为人知的“暗流”。这也是对冬雪隐蔽能力和耐心的一大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