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束光照进铁屋子,里面的人,有的渴望光明,有的,却只想砸碎那束光。
《东林时评》简陋的报馆内,年过半百的主编宋谦正揉着酸涩的眼睛,审阅着一堆平庸至极的稿件。
大多是些无病呻吟的风月诗词,或是陈词滥调的读后感,看得他昏昏欲睡。
就在他准备将最后一封信看完就去休息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那是一封匿名来稿,字迹歪歪扭扭,毫无法度,一看就不是出自读书人之手。
可信上的内容,却让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
《平粜策》!
“开官仓以工代赈……设平粜局调控米价……行重税打击囤积……”
一个个闻所未闻的词汇,一条条石破天惊的计策,如同一道道惊雷,狠狠劈在宋谦的心头!
他那浑浊的眼睛,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妙……妙啊!”
他看着看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这不是什么空谈大道,这是真正的经世济民之学!这里的每一条,都像是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中了当前大明王朝米价飞涨的要害!
“好!好一个‘一策可安天下’!”
“砰!”
宋谦激动得猛地一拍桌子,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震得跳了起来。他指着那篇策论,对旁边早己吓了一跳的学徒嘶吼道:
“快!连夜排版!把这一篇给我放到头版头条!不!把整个版面都给它!老夫要亲自为它撰写编者按!”
这一夜,《东林时评》的报馆,灯火通明。
……
第二天,当最新一期的《东林时评》出现在京城街头时,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被引爆了。
起初,只是在国子监和一些士子聚集的茶馆里。
“快看《东林时评》!有一篇匿名的《平粜策》,简首是神来之笔!”
“什么平粜策?我看看……天!这……这观点也太犀利了!”
文章那犀利无比的观点和切实可行的方案,如同在死气沉沉的京城士林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很快,这份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小报,被疯狂抢购!
国子监内,气氛更是诡异。
所有看过报纸的监生,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偷偷地瞟向那个正坐在角落里、安静吃饭的青衫身影。
“这……这策论里的法子,不就是前几天林简跟钱俊辩论时说的那些吗?”
“何止是像!简首一模一样!只是说得更透彻,更系统!”
“肯定是他写的!钱俊那天被他驳得吐血而逃,他这是怕被钱家报复,才匿名投稿!”
一时间,所有看向林简的眼神,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林简是好奇,是惊讶于他的辩才。
那么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敬畏!
那是一种对真正拥有大智慧、大胸怀之人的敬畏!
而风暴,还在继续扩大。
一些识字的百姓,在听了说书先生对《平粜策》的解读后,无不拍手称快。
很快,一段民谣开始在街头巷尾悄然传唱:
“崇祯天子坐京城,米贵如珠百姓穷。国子监有林先生,一策可安天下平!”
林简的声望,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在京城最底层,急剧发酵、上升!
这股风,甚至吹进了高墙大院的官场。
一些真正有识之士,在看到这份报纸后,无不击节赞赏,西处打听这位写出惊天策论的“无名氏”,究竟是何方神圣。
整个京城,暗流汹涌!
而此刻,都察院的官署之内,气氛却是一片冰冷。
李惟善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地看着下属呈上来的《东林时评》。
当他看到《平粜策》的内容时,他先是惊疑不定,感觉这些论调似曾相识。
随即,他想到了前几天那个跪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林简!
是他!
一定是他!
这个不知死活的蝼蚁,竟然敢违逆自己的警告,用这种方式将事情捅了出去!
一股暴怒涌上心头,李惟善眼中杀机毕露,几乎要将手中的报纸捏碎!
但是……
他的怒火,仅仅持续了三息。
三息之后,那滔天的愤怒,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喜!
一种猎人看到猎物主动跳进陷阱的狂喜!
李惟善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老狐狸般的阴险笑容。
天赐良机!
这简首是天赐良机啊!
他原以为,要找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林简,还需要费一番手脚。
可现在,这个蠢货,竟然亲手把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李惟善将那份报纸轻轻放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在“一策可安天下”这几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他的笑容,越发森然。
他会如何利用这份策论?
不,他不会只是利用。
他要将这份所谓的“安天下之策”,变成一把最锋利的铁锹,亲手为那个叫林简的年轻人,挖一个谁也救不了他的、万劫不复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