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事务因特效药的推广而初见曙光,压力稍减。一日午后,杜若薇的贴身丫鬟小蝶,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笑盈盈地来到苏芷在防疫指挥点暂歇的厢房外。
“苏姑娘,”小蝶声音清脆,“我家小姐感念姑娘防疫辛劳,特命奴婢送来这枚安神香囊。此乃小姐亲手所制,内填名贵香料,有宁心静气之效,望姑娘笑纳。”锦盒打开,一枚绣工繁复、缀着珍珠流苏的香囊静静躺在丝绒衬垫上,散发出一种甜腻到有些刺鼻的异香。
苏芷目光扫过那香囊,又落在小蝶看似恭敬却隐含一丝紧张的脸上。那异香……甜腻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腥气?她不动声色地接过锦盒,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香囊表面,沾起一点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褐色粉末。凑近鼻尖,那丝腥气更加明显,还带着一种……疫病患者身上特有的腐败气息!
是疫病患者痂疮脱落的干粉!剧毒!沾之即染!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苏芷。好毒的计!借“谢礼”之名,行投毒之实!若她佩戴此物,或置于枕边,后果不堪设想!
“杜小姐有心了。”苏芷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将锦盒盖上,却并未收起,反而随手放在桌上。她看向小蝶,语气温和,“这香囊果然精致。小蝶姑娘一路送来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 她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壶,作势要倒水,手却“不经意”地一抖!
“哎呀!”温热的茶水泼洒而出,正好溅在小蝶的手背上和袖口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下意识地用手去擦拭溅湿的衣袖和手背。
“无妨无妨,”苏芷一脸“歉意”,迅速拿起桌上那块原本用来垫砚台的、沾了些墨迹的旧布巾,“快擦擦!” 她不由分说地将布巾塞进小蝶手里,让她擦拭被茶水打湿的地方,而那块布巾,正是她刚才放过沾有痂粉指尖的地方!
小蝶不疑有他,慌乱地用那布巾擦拭着手背和袖口的水渍。
看着小蝶的动作,苏芷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她不动声色地收回布巾,仿佛只是个小插曲。小蝶见香囊己送到,又得了“安抚”,便告退离去。
两日后,防疫指挥点外一阵骚动。杜若薇的贴身丫鬟小蝶,被人用门板抬着,送到了隔离区边缘!她高烧不退,脸颊出现不祥的红斑,呼吸急促,症状与瘟疫初期一模一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苏芷当众站了出来,当着无数兵卒、医官和惊惶民众的面,声音清晰而冰冷地揭露了香囊投毒之事,并拿出了那块作为关键物证、沾染了痂粉又被小蝶擦拭过的旧布巾!
“杜小姐‘谢礼’之心,民女心领。只是这‘礼’中暗藏的杀机,民女实在无福消受!更连累了无辜的小蝶姑娘!”苏芷的目光如同利剑,穿透人群,仿佛首刺向杜府的方向。“防疫当前,暗行此等卑劣手段,视人命如草芥,其心可诛!”
现场一片哗然!恐惧、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向杜府的方向。右相府苦心经营的“仁义”面具,被当众撕下,声誉扫地!杜若薇躲在府中,砸碎了满室珍玩,气得几乎呕血,对苏芷的恨意,己入骨髓!
疫情在特效药和严格执行的隔离下,终于被扼住了咽喉。新增病患锐减,康复者日增。一个难得的、没有新增死亡病例的夜晚,城南疫区的上空,久违地露出了清澈的星空。
苏芷疲惫地靠在指挥点外一处残破的矮墙上,仰望着漫天星斗。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沉水香气的玄色披风,悄然落在她单薄的肩头。
苏芷微惊,回头。裴景珩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中是卸下重压后的柔和,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夜深露重,当心着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平日罕见的温和。
披风带来的暖意瞬间包裹了苏芷冰冷的身体,也似乎熨帖了她疲惫的心。她没有拒绝,只是轻轻拢紧了披风,低声道:“谢大人。”
两人并肩而立,沉默地望着同一片星空。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清凉。空气中弥漫着石灰和草药混合的、并不好闻却令人心安的气息。连日并肩作战的默契,生死边缘的相互支撑,此刻在寂静的星空下发酵,酝酿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
“这些日子……”裴景珩的目光落在她清瘦的侧脸上,月光在她眼睫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辛苦你了。” 话出口,才觉这寻常的慰藉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苏芷微微摇头,目光依旧望着遥远的星辰:“只要能救人,便值得。”
又是一阵沉默。夜风似乎更轻柔了些。
裴景珩看着她仰望星空的侧影,月光洒在她挺秀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上,那份专注与沉静,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连日来的担忧、敬佩、以及某种早己悄然滋生的情愫,在心头翻涌。他喉结微动,一个早己在心底盘旋过无数次的、带着亲昵的称呼,在毫无防备间,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阿芷……”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
苏芷猛地转过头,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愕,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瞬间掀起波澜。她从未听过他如此唤她。
裴景珩也怔住了。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称呼会如此自然地溜出唇齿,耳根在夜色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和罕见的慌乱。
空气仿佛凝固了。星辉流淌,夜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披风下,苏芷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粗糙的布料,心跳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那声猝不及防的“阿芷”,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而裴景珩目光中那瞬间的慌乱与懊恼,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地映照出他心底那片未曾言明的波澜。
咫尺之间,星河倒悬。披风隔绝了夜露的微凉,却隔绝不了两人之间陡然升腾的、无声的暖流与无措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