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祠堂内所有烛火尽灭,只有沈宴那双睁开的、暗金流血的瞳孔,如同两轮沉沦在深渊中的血月,在死寂中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浓稠的黑暗,穿透了岁月的尘埃,如同无形的审判之矛,狠狠钉在神龛阴影下、那个如同被冻僵般僵立的苍老身影之上!
“天…天罚…” 沈老夫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黑暗中那对冰冷威严的暗金血瞳,如同看到了索命的阎罗从地狱最深处爬出!她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
砰!
枯瘦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紫檀木神龛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祠堂中炸响!
供奉在神龛最高处、象征着沈家至高先祖权威、那块乌沉木雕刻、漆面斑驳的牌位,在沈老夫人这绝望的一撞之下,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贯穿整个牌位的缝隙!
牌位裂开的缝隙里,没有散落的木屑。
只有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刺鼻苦杏仁气味的…
青黑色尘烟!
如同沉睡百年的毒蛇苏醒,缓缓地、无声无息地…
飘散而出!
那气味!
江浸月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成针尖!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
是火场里的毒烟!
是蚀毁沈宴双目的毒烟!
是老夫人当年…亲手布下、将亲子推入地狱的…杀局残留的…铁证!
“毒…毒烟…” 沈老夫人失魂落魄地呢喃,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缕飘散的青黑尘烟,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那尘烟不是死物,而是无数被她亲手害死的冤魂,正从地狱的裂缝中爬出,向她索命!
“母亲…” 沈宴冰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洞穿灵魂的威压和滔天的恨意。他支撑着坐起在冰冷的血泊中,暗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流转着冰冷的血纹,精准地“锁”定老夫人颤抖的身影。“您藏得真好…”
“把毒烟…藏在先祖的牌位里…”
“把罪孽…供在香火之上…”
“日夜叩拜…”
“您的心…不会痛吗?”
“闭嘴!孽障!!” 沈老夫人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猛地爆发出凄厉怨毒的嘶吼!巨大的恐惧瞬间被更疯狂的杀意取代!她布满皱纹的脸扭曲狰狞,浑浊的老眼赤红一片!龙头拐杖裹挟着毕生的怨毒和最后的力量,无视了那无形屏障的反噬,如同垂死反扑的毒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朝着沈宴的头颅砸落!
“我要你死——!!!”
杖影撕裂黑暗!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江浸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扑过去,身体却因契约反噬后的虚弱而迟滞半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祠堂侧门厚重的阴影里,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如同蛰伏己久的猎豹,毫无征兆地爆射而出!
是阿蛮!
他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冰冷决绝的光芒!魁梧的身躯带着超越极限的速度,如同出膛的炮弹,瞬间横亘在砸落的龙头拐杖与沈宴之间!
同时,他手中紧握的、那根原本属于沈宴的、通体漆黑、缠绕着磨损皮革的盲杖,被他反手握住杖身,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狠戾,杖尖那冰冷的、精钢铸造的尖端,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刺向——沈老夫人那只握着龙头拐杖、布满皱纹的枯瘦手腕!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洞穿皮肉的闷响!
当啷!
沉重的龙头拐杖脱手而出,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扭曲的杀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茫然。她缓缓低下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自己枯瘦的手腕——那里,一截冰冷的、漆黑的盲杖尖端,己经彻底洞穿了她的腕骨!鲜血如同细小的喷泉,顺着杖身汩汩涌出,染红了深紫色的锦缎袖口!
“呃…”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抽气声。剧痛似乎延迟了片刻才传导至她麻木的神经。
阿蛮如同磐石般矗立在她身前,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握着盲杖的手稳如磐石。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不再有平日的沉默和服从,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了寒冰的决绝恨意!他死死盯着老夫人惊愕扭曲的脸,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嘶哑声音:
“…夫…人…”
“…阿蛮…阿蛮的命…是…夫人…给的…”
“…可…阿蛮…阿蛮妹妹的命…”
“…也是…您…亲手…喂了…那毒烟…啊——!!!”
最后一声,是泣血的控诉!是积压了数十年的绝望与仇恨的爆发!他握着盲杖的手猛地一拧!
咔嚓!
更加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啊——!!!” 沈老夫人终于爆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手腕被彻底绞碎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她枯瘦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向后栽倒,重重撞在冰冷的紫檀木神龛上!裂开的牌位缝隙中,更多的青黑色毒烟尘雾飘散出来,如同嘲讽的幽灵,萦绕在她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周围!
鲜血从她碎裂的手腕和撞破的后脑疯狂涌出,迅速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祠堂内,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沈老夫人痛苦的、破碎的呻吟,阿蛮粗重的喘息,以及…地上血泊中,沈宴那冰冷而悠长的呼吸。
江浸月挣扎着爬到沈宴身边,用尽力气扶住他依旧虚弱的身躯。她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逆转的生死一幕。
沈宴那双暗金流血的瞳孔,缓缓转向倒在地上、痛苦抽搐、鲜血染红神龛基座的老夫人。冰冷的眸光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洞穿岁月、阅尽沧桑的、深沉的疲惫和悲悯。
“母亲…” 他冰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如同最后的审判,“您看到了吗?”
“这沈家百年的门楣…”
“这您不惜弑子杀妻、用至亲骨血去染红的锦绣前程…”
“到头来…”
“不过是…供奉在毒烟和冤魂之上的…一座活坟!”
他缓缓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此刻伤口在“同心”血光下正迅速愈合的右手,暗金色的瞳孔流转,冰冷而威严的目光扫过祠堂内层层叠叠、蒙尘的、沉默的无数牌位。
“列祖列宗在上!”
“不孝子孙沈宴…”
“今日…”
“以血为证!以魂为引!”
“请祖宗法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涤荡一切污秽的磅礴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沈老夫人绝望的心防之上:
“——正本!清源!开天眼!!!”
话音落下的瞬间!
沈宴那双暗金流血的瞳孔深处,那缓缓流转的古老血纹骤然炽亮!两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矛,猛地从他双瞳之中激射而出!
光柱并未射向任何人!
而是首首射向——
祠堂穹顶!那最高、最幽暗的深处!
轰隆——!!!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响!整个祠堂都在剧烈震颤!穹顶之上,无数年未曾清扫的厚重蛛网、积尘、瓦片簌簌落下!
在江浸月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在沈老夫人绝望的注视下!
在阿蛮冰冷的凝视中!
那被暗金光柱击中的穹顶中央,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豁口!
惨淡的、真实的月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如同天河倒灌般,汹涌地倾泻而下!
瞬间照亮了这尘封百年的、被罪恶和阴私填满的祠堂!
照亮了满地狼藉的血泊!
照亮了碎裂的牌位和飘散的毒烟!
照亮了老夫人那张在月光下因剧痛和绝望而彻底扭曲、再无半分威严可言的、枯槁如鬼的脸!
冰冷的月光,如同最公正的审判者,无声地洒落。
照亮了血泊中相倚的两人。
照亮了倒伏在神龛下的罪人。
照亮了碎裂的牌位缝隙中,那缕缕飘散的、带着苦杏仁味的…
青黑色的…
罪证尘烟。
沈宴暗金色的瞳孔缓缓敛去神性的光芒,只余下沉重的疲惫。他微微侧过头,暗金褪去、恢复深邃墨色的眼眸(尽管依旧蒙着一层因剧毒损伤而无法视物的阴翳),在冰冷的月光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确认,转向身边紧紧扶着他、浑身浴血、泪痕未干的江浸月。
冰冷的指尖,带着粘稠的血污,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
这一次,不再是禁锢。
不再是探究。
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了生死与黑暗的、沉重的确认。
轻轻地。
落在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那道寸许长的、淡粉色的、被火舌舔舐过的疤痕之上。
指尖下的肌肤冰凉,疤痕的触感粗粝而真实。
如同命运最残酷的烙印。
也是他们…无法分割的…同罪之证。
冰冷的月光下。
血泊之中。
伤痕累累的祭品。
与亲手将他们推入地狱的罪人。
同沐此光。
同陷此牢。
同…待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