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沈宴那破碎粗重的喘息,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在满地狼藉的暖阁中回荡。瓷片碎裂的清粥和焦糖糕混合着污渍,在深色地毯上洇开一片绝望的泥泞。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药味,此刻都被那血淋淋的真相浸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江浸月在冰冷的锦褥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和灵魂的空壳。怀中的焦糖糕盒冰冷沉重地硌着她,却远不及沈宴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带来的寒意刺骨。前世葬身火海的烈焰、浓烟窒息的绝望、皮肉焦枯的剧痛…所有的记忆碎片,都被“祭品”这两个字赋予了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
祭品。
她是祭品。
被沈宴的生母——那个她从未谋面、却用最惨烈的方式改变了他们命运的女人——亲手选中的、献给地狱的祭品!只为了换取另一个儿子在沈家的锦绣前程!
而沈宴…
她失神的瞳孔缓缓转动,落在那个如同孤峰崩裂般矗立在满地狼藉中的身影上。他覆着白绸,玄衣凌乱,缠着绷带的手死死攥着,指关节青白得毫无血色。周身那滔天的恨意和暴戾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只余下沉重的、仿佛被整个世界的黑暗压垮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颤的孤绝。
他亦是祭品。
被他亲生母亲,用最残忍的方式,献祭给了这场权力的游戏!献祭给了这无法挣脱的契约枷锁!献祭给了这双永远沉沦黑暗的眼,和这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疤!
两道疤痕。
脖颈的,手腕的。
在昏黄的烛光下,无声地灼烧着。
如同命运最残酷的烙印。
如同这场献祭仪式上,刻在祭品身上、无法洗脱的耻辱印记。
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浸月心中翻腾的惊骇、愤怒和恐惧。她看着沈宴,看着他覆眼白绸下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看着他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手腕绷带边缘再次隐隐渗出的、刺目的猩红…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通红。
恨吗?
恨。恨那场火,恨这枷锁,恨这控的命运。
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至亲背叛、被命运碾碎、在黑暗中独自承受着滔天痛苦的男人…那恨意,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悲怮所取代。
他们都被抛弃了。
被至亲。
被命运。
在这冰冷的沈家深宅里,被这诡异的契约,死死地捆绑在一起,舔舐着彼此血淋淋的伤口。
暖阁内只剩下沈宴粗重而破碎的喘息,一声声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那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得令人心颤的盲杖点地声,再次在死寂的回廊中响起!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压,最终停在暖阁门外!
沈老夫人!
江浸月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窖!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将自己藏进锦褥的阴影里,身体却因极致的紧张而僵硬如铁!
沈宴的身体也在杖声响起的瞬间猛地一僵!覆着白绸的脸骤然转向门口方向!周身那股深沉的疲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警觉所取代!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关节依旧泛着青白。
门被无声地推开。
沈老夫人拄着紫檀木龙头拐杖,巍然矗立在门口。深紫色的锦缎袍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块。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老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地扫过满地狼藉的瓷片和污渍,扫过在锦褥上、脸色惨白的江浸月,最后,牢牢地钉在了沈宴覆着白绸的脸上。
空气瞬间凝滞,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
“闹够了?” 沈老夫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胆俱裂。龙头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为了个祸水,砸东西?失态?沈家继承人的体统,都被你喂了狗吗?”
沈宴覆着白绸的脸对着老夫人,紧抿的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没有任何回应。周身那股冰冷的警觉如同无形的屏障,与老夫人那庞大的威压无声地对峙着。
老夫人冰冷的目光转向地上的焦糖糕盒,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察觉的阴霾,快得如同错觉。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沉稳而缓慢地踏入暖阁。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踩在人心之上。
她在距离软榻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龙头拐杖再次顿地。
“这贱婢,” 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再次落在江浸月身上,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毒,“邪祟缠身,搅得家宅不宁,留不得。”
她顿了顿,拐杖抬起,带着千钧之力,遥遥指向江浸月,也指向沈宴。
“至于你身上的‘东西’…”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沈宴覆眼的白绸和他手腕渗血的绷带,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刻骨的、毫不掩饰的厌弃与警告,“…老身不管它是邪术还是别的什么腌臜玩意!三日内——”
龙头拐杖重重顿地!
“——要么,你亲手除了这祸根!”
“要么…”
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如同刽子手般的决绝杀意!
“老身亲自送你们这对‘祭品’…”
“…去黄泉路上作伴!”
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贯穿了江浸月的灵魂!她如同被冻僵的鱼,连颤抖都无法做到,只能绝望地看着老夫人那如同死神宣判般的冰冷面容。
沈宴覆着白绸的脸猛地转向老夫人杀意所指的方向!周身那股冰冷的警觉瞬间攀升至顶点,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那只缠着绷带的手猛地抬起,仿佛要做出什么决绝的动作!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生死关头——
嗡!!!
江浸月腕间的桃花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目的血色光芒!那光芒瞬间吞噬了暖阁内所有的光线,将一切都染上了地狱般的猩红!一股狂暴到足以撕裂时空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从腕间桃花印炸开,狠狠刺入她的西肢百骸,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啊——!!!” 江浸月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在锦褥上,又猛地弹起!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指甲深深陷入发间,仿佛要将那非人的痛楚抠挖出来!冷汗瞬间如瀑布般涌出,浸透了寝衣!
这剧痛来得如此狂暴,如此深入骨髓,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意识!她像一滩烂泥般下去,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彻底沉沦!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涣散的视野里,只模糊地映着——
沈宴同样猛地一震,身体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覆着白绸的脸死死转向她痛苦蜷缩的方向!
沈老夫人浑浊的老眼中一闪而逝的、难以掩饰的惊骇!
还有…
那悬浮在血色光芒中心、疯狂旋转的桃花印深处…
缓缓浮现出的…
一个古老而诡异的…
“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