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到家法堂去!”
“清理门户!”
沈老夫人那淬着寒冰与杀意的厉喝,如同丧钟敲响在暖阁死寂的空气中!两个膀大腰圆、手持包铜短棍的凶悍仆妇,如同得到敕令的恶犬,脸上带着狰狞的冷酷,一步踏前,粗壮的手臂带着呼啸的风声,首首抓向瘫坐在矮凳上、裹着单薄寝衣、因惊骇而浑身僵冷的江浸月!
那沉重的、带着铁锈与血腥气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扼住了江浸月的咽喉!左臂和左肩方才被桃汤缓解的伤痛,在这极致的恐惧刺激下,瞬间重新爆发出尖锐的痛楚!她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蒲扇般、布满老茧的巨手抓向自己脆弱的肩头,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那粗粝的手指即将触及她肩头寝衣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一点寒芒,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带着凄厉的尖啸,从木桶的方向电射而至!
噗!噗!
两声沉闷的、如同利刃刺穿败革的声响,几乎不分先后地炸开!
“呃啊——!”
“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响起!
那两个气势汹汹扑向江浸月的仆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她们抓向江浸月的粗壮手臂上,各自赫然插着一截深褐色的、尖锐无比的断桃枝!桃枝深深没入皮肉,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砖和江浸月素白的寝衣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猩红!
两个仆妇重重摔倒在地,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再不复方才的凶悍。
暖阁内,一片死寂被惨叫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木桶边那道如同孤峰般矗立的身影上。
沈宴。
他依旧站在那里,玄衣湿透,勾勒出清瘦却笔首的脊梁。覆眼的白绸在门口涌入的寒风中微微拂动。那只缠着绷带的左手,此刻正缓缓收回,垂在身侧。绷带边缘,几滴温热的、属于仆妇的鲜血,正沿着苍白的指尖,无声地滴落在地毯上,洇开小小的暗红印记。
而他的右手,指间正拈着另一截同样尖锐的、深褐色的断桃枝。桃枝的断口处,还残留着新鲜的木质纤维。
方才那两道快如闪电、精准狠戾的攻击,竟是他随手从桃汤中拈出的断枝!
沈老夫人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握着龙头拐杖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她死死盯着沈宴手中那截染血的桃枝,又看向地上哀嚎翻滚的仆妇,最后,那淬毒般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匕首,狠狠钉在沈宴覆着白绸的脸上!
“孽障!” 沈老夫人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怒而微微发颤,龙头拐杖重重顿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你…你竟敢为了这个祸水,对自家人动手?!”
沈宴覆着白绸的脸,缓缓转向沈老夫人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是那只拈着染血桃枝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
沾着鲜血的、尖锐的桃枝尖端,隔着氤氲未散的水汽,隔着满地狼藉与惨叫,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漠然,指向了——被仆妇死死扭住胳膊、吓得魂飞魄散、抖如风中落叶的丫鬟春枝!
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寒冰凝结的箭矢,一字一句,清晰地射向沈老夫人:
“她送的符。”
“招的邪祟。”
“伤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春枝在听到“她送的符”西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喊:“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听柱子说是道长的心意…奴婢不知道那符会变成那样啊!小姐饶命!公子饶命啊!” 她涕泪横流,拼命挣扎,却被身后的仆妇死死按住。
沈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老脸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她死死盯着沈宴指向春枝的桃枝,又扫了一眼地上哀嚎的仆妇和江浸月寝衣上的血迹,眼中精光爆闪,似乎在飞速权衡着什么。
“哼!” 最终,她发出一声冰冷的、带着浓重杀意的嗤笑,龙头拐杖再次重重一顿!
“一个贱婢,一个祸水!都脱不了干系!”
“符是她送的,邪祟是她引来的!这贱婢,该死!”
“至于她——” 沈老夫人的拐杖猛地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指向软榻边脸色惨白如纸的江浸月,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毒,“祸乱家宅,招灾引祸,更是罪无可赦!今日,老身定要……”
“她是我的人。”
沈宴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炸响在沈老夫人杀气腾腾的宣判之前!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惨叫、哭嚎和拐杖顿地的轰鸣!
暖阁内,瞬间死寂!
沈老夫人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她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僵住,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瞪着沈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蒙着眼、她自以为了如指掌的孙子!
江浸月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猛地抬起头,失神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木桶边那道玄色的孤绝身影!“她是我的人”…这五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耳膜上,烫进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激起滔天巨浪!是宣告?是占有?还是…另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深沉的束缚?
沈宴覆着白绸的脸,依旧对着沈老夫人,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他那只拈着染血桃枝的右手,缓缓放下,桃枝尖端的血珠滴落在地毯上,无声地洇开。
“她受的伤,” 沈宴的声音继续响起,冰冷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在我身上。”
“她流的血,” 他微微侧脸,那无形的“视线”仿佛穿透白绸,落在江浸月寝衣上那几点刺目的猩红上,声音低沉了几分,“与我同源。”
“她若踏进家法堂一步,”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寒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我身上,必添新伤!”
“祖母,” 他覆着白绸的脸,最终完全转向沈老夫人那震惊僵硬的方向,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您想看的,是家法堂里的血,还是…孙儿身上的血?”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的、深沉的恐惧!她死死盯着沈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精光内敛的老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慌!
江浸月瘫坐在矮凳上,浑身冰冷,如同置身于最荒诞的噩梦中。沈宴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开了她心中那扇被怨恨和恐惧锁死的门。伤损共担,血源同流…这诡异的契约,竟将他们捆绑得如此之深!深到…连生死都无法自主?深到…他竟不惜以自残相胁?
“你…你…” 沈老夫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被她下了什么邪术?!你这孽障!竟敢如此威胁老身?!”
“邪术?” 沈宴微微偏头,那覆着白绸的脸似乎在“看”自己垂在身侧、缠着绷带的左手手腕位置。他缓缓抬起那只手,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承载着万钧之力的疲惫。湿透的绷带下,那道淡粉色的疤痕轮廓在布料紧贴下,异常清晰。
他没有回答老夫人的质问。
他只是用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指向了自己手腕上那道疤痕的位置。
然后,那无形的、冰冷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如同两道实质的枷锁,再次牢牢地、死死地钉在了江浸月纤细的脖颈上——那道寸许长的、淡粉色的、微微凸起的旧疤之上。
两道疤痕,隔着氤氲的水汽,隔着满地狼藉与血腥,在昏黄的烛光下,无声地对峙着。
如同两道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如同两把,将他们灵魂死死锁在一起的、冰冷的枷锁。
沈宴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在死寂的暖阁中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沉重的疲惫,回答了老夫人,也回答了江浸月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
“枷锁?”
“是她。”
“也是我。”
“谁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