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熄了,碗盏收净。
沉闷的余韵像沉在碗底的老油,黏糊糊地附着在这个窄小昏暗的灶屋里,挥之不去。
洛清秋感觉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茅草,沉甸甸,又堵得慌。
父亲怒目摔筷时的狰狞,母亲那声锥心刺骨的“都是命”,李明远那刻薄的“棺材本”和“丢人现眼”……
一帧帧画面,一句句言语,轮番在她脑海里冲撞,冲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屋内浑浊的空气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像条急于逃离涸辙的鱼,一头扎进了屋外的黑暗里。
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在愈发浓稠的夜色里蹲成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墨影。
虬结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是在无声地撑住这沉沉的夜幕。
树下那块被几代人屁股和后背磨蹭得溜光水滑的灰石礅子,冰凉坚硬。
洛清秋把自己蜷缩在那块冰冷的石礅上,双臂环抱着曲起的膝盖,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肘上。
风不大,带着日间残留的暖意和远方山林湿漉漉的、草木特有的腥甜气,吹拂着她的鬓角发丝。
李明远那张得意的、写满了“你不配”的胖脸又在眼前晃动起来,带着让人生厌的嗡嗡声。
洛清秋猛地甩了一下头,像要驱赶一只绕脸的蝇子。烦死了!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把那些扰人的影像和声音关在外面。
呼吸……放平……
呼……吸……
体内那股奇异、如同微弱脉搏般的气息流动再次被清晰地捕捉到了!
如同一条极其纤细却异常活跃的暖热溪流,在身体隐秘的河道中孜孜不倦地流淌,冲刷着她此刻淤塞烦闷的心绪。
每一次呼吸,都感觉那水流似乎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更加清晰、温顺地奔涌起来。
这股暖流,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洛清秋混沌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
管他李明远说什么!管他爹娘如何想!
她心底的念头像初生的嫩芽,带着一点点执拗的亮色——
那奇怪的东西……那所谓的“系统”……
它到底是什么?
它到底……有没有用?
它能帮我……离开这里吗?
帮我……去碰碰那座神仙山门的边儿吗?
意念不由自主地凝聚。
心念动处,那一片幽冷的光幕再次毫无声息地铺展在眼前:
【基础引气诀挂机中……效率:1.0】
【顿悟状态:x1(可随时激活)】
冰冷、清晰、毫无情绪。
它挂在那里,像一盏灯照着,又像一道永恒的谜题悬着。
“清秋娃?”
一个带着点儿沙哑和惊讶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洛清秋与体内神秘热流的私密交流。
隔壁院的王婶挎着个蒙着布的竹篮子,刚给邻村亲戚送了点东西回来。
昏暗中她眯着眼,借着天上那点微弱星子辨出槐树底下缩着的身影。
“呦!真是你!”
王婶走近几步,看清是洛清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这娃!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坐这儿吹什么风?凉气都坐进骨头缝里了!快起来快起来,跟婶子回家!”
她伸出手,作势要拉洛清秋。
“看你娘在家得多担心!回头冻着了挨骂的是你!”
“哎,王婶。”
洛清秋像是被从另一个世界唤回,身体动了动,应了一声,却没从石礅上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王婶在夜色里模糊的面孔轮廓,心里憋着的那团念头像烧开的水一样顶着壶盖。
“这就回……”
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探寻。
“王婶……您走惯脚路的,从咱们村去县城……走那条道最快啊?得多长时候?”
王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在昏暗中变换了一下。
她仔细打量洛清秋。
“去县城?清秋娃……你还真是打算去……去测仙根啊?”
声音里混合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村里人习惯性地疏离。她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某种不切实际的想象。
“沿着村口那条老官道,一首往东南走,别拐弯儿!脚程快,腿脚麻利的……哼哧哼哧紧赶慢赶的,怎么着也得一天再加个小半天的光景呢!”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点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你这娃……还没出过远门儿吧?这就想家啦?你这还没走呢就想……哎呀!”
一阵不知从哪儿卷起的劲风猛地扑了过来,吹得老槐树枝叶哗啦一阵急响。
头顶上方那片原本只是稀薄灰暗的夜空,瞬间被厚厚的、如同浸透了墨汁的乌云吞噬干净。
远处天边传来沉闷隐雷滚动的声音,一下,两下,从山的那边碾压过来。
“哎呦喂!”
王婶惊呼一声,像是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抬眼看了看漆黑得泼墨似的天空。
“我说吧!要坏事儿!瞅瞅这鬼天气,说变脸就变脸!丫头!还磨蹭啥!快走快走!雨点子马上落下来了!”
王婶急急地催促着,自己也加快了脚步往村里方向走去,边走边回头喊。
“可别再犯傻了!快回去!淋一场透雨,够你受好几天的罪!”
话音未落——
“啪嗒!”
一滴冰凉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砸在了洛清秋额前的发梢上,炸开一小片微小的凉意。紧接着。
“啪嗒!啪嗒!”冰凉的水点愈发密集地落下来,打在她洗得发白的布衫上,留下一个个迅速变深、晕开的小圆点。
雨来了!
洛清秋倏地从石礅上弹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头顶的雷声滚滚更近了,像无数面沉重的皮鼓在云端疯狂擂动,催促着天地间的一切奔跑起来。
“跑!”
一个念头刚刚闪过。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双脚踩上被风扫过的尘土路面,猛地发力!
和锄草时差点误伤的惊惶不同,和面对李明远时的激愤也不同!
这一次,她只是在跑,本能地奔向家的方向,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
步子迈得很大,频率不快,却异常稳健。
带着泥土湿气的夜风迎面扑来,却没能带走胸腔里奔涌的气息。
每一次落脚,每一次蹬地,都感觉双腿深处仿佛灌注了某种柔韧而充沛的力量,支撑着她顺畅地在越来越密集的雨点中穿梭奔跑。
鞋底踏在松软的小路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风在耳畔呼啸掠过,卷动她的头发,衣襟也在摆动。雨水开始连成了线,打在脸上,有些模糊视线,却并不让她感到狼狈。
她甚至有余裕去清晰地感觉到——呼吸!
尽管步子不慢,气息却不似记忆中猛跑后的急促混乱!
那感觉竟如此地……稳当!
深长的吸气,平稳的呼气,虽然带着夜风的凉意和微尘的味道,却一点儿也不乱,像是身体深处有另一套节律在默默运转,支撑着她此刻所有的运动!
两条腿也变得格外轻快、有力!
每一步蹬踏,地面的反作用力都像是被巧妙地化作了向前的推助力,不再有平日疾跑时那种酸沉重坠感。
雨水沾湿的裤腿粘在小腿上有些不适,却丝毫不影响步幅!
是那热流!
绝对就是那股一首流淌在身体里的、古怪的温热之气!
这个念头像是黑暗中点亮的一星火花,瞬间引燃了胸腔里某个角落。
王婶的“一天加小半天”,李员外的“棺材本”,爹的呵斥,娘的叹息,所有堵在心里的沉甸甸的大石……
在这轻盈迅捷的奔跑中,在这如影随形、带来力量的温暖热流支撑下,似乎被这漫天泼洒的雨水冲刷得……松动了一些!
家那低矮的泥墙和熟悉的门洞轮廓在前方昏暗的雨幕中若隐若现。
而此刻,洛清秋的脚步,却在这冰冷的春雨里,踩得比来时更加沉稳,也踏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绪翻腾!
雨水冲去了尘土,浇灌的却是一个悄然破土、亟待疯长的执拗念头。
村道在脚下延伸,尽头似乎不再是困守的家门,而是那条被雨水冲刷得锃亮,通往渺茫却不再那么遥不可及的县城,以及县城尽头、山门之外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