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涌入清阙的经脉。
那不是疗愈的暖流,而是裹挟着九霄玄冰精魄本源力量的凛冽洪流。湛蓝色的光芒在我与他相触的指尖剧烈闪烁,如同极地风暴的核心。
“呃啊——!”
清阙残破的身躯猛地弓起!那双向来清冷隐忍的眼眸瞬间瞪大,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痛苦!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
怎么回事?!
我惊恐地想要撤回手,却发现那玄冰之力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死死吸附着我的掌心,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向清阙体内灌注!
肉眼可见的冰霜,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皮肤、肌肉、甚至断裂的金色骨骼,在接触到玄冰之力的瞬间,都覆盖上了一层迅速增厚的湛蓝冰晶!那冰晶并非静止,而是带着一种净蚀万物的贪婪,所过之处,他体内残存的、用来抵御紫霄神雷反噬和魔气侵蚀的微弱仙元,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被强行冻结、净化、消融!
“不!停下!快停下!”我失声尖叫,拼命想要切断与玄冰精魄的联系。但精魄认主后仿佛与我的灵魂融为一体,此刻它感应到清阙体内残存的“污秽”(那些属于天罚和魔战的创伤与能量残留),竟本能地将其视作了需要彻底净化的目标!
玄冰精魄的净化之力,纯粹到近乎残酷!它不分敌我,只认“净”与“秽”!
“师…尊…”看着他在冰与净化的双重酷刑中剧烈痉挛,金色的血液不断从被冰封的伤口和嘴角涌出,又在瞬间冻结成刺目的金红冰棱,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你在干什么?!”
是凌霜!
她独臂持着一柄寒气森然的冰棱短杖,如同一道靛青色的闪电冲入冰窟。当看清眼前景象时,她那张冷峻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放开仙尊!”她怒吼一声,冰棱短杖带着撕裂寒风的尖啸,首刺我抓住清阙的手腕!杖尖凝聚的寒芒,比周围的玄冰更加刺骨!
我无法躲避,也不想躲避。凌霜的攻击或许能打断这失控的净化!
然而——
嗡!
就在冰棱短杖即将触及我手腕的刹那,心口处的冰蓝封印猛地爆发出强光!一股源自玄冰精魄的、冰冷的防御意志瞬间扩散!凌霜的短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玄冰之墙!
砰!
一声闷响!凌霜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冰棱短杖脱手飞出,她整个人也踉跄着倒退出数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她惊骇地看着我周身自动浮现的、流转着古老符文的湛蓝光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玄冰…精魄…认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就在这短暂的迟滞间,清阙的身体猛地一僵!
覆盖他大半身躯的湛蓝冰晶骤然碎裂!并非被外力击碎,而是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彻底耗尽了生机,再也无法维持冰封的状态。
他眼中的痛苦光芒瞬间熄灭,如同燃尽的烛火。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发出一声空洞的闷响。
“师尊——!!!”
凄厉的尖叫刺破了冰窟的死寂。我扑上去,颤抖着手指探向他的颈侧。
冰冷。
一片死寂的冰冷。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只有那具被玄冰之力肆虐过、又被强行抽离了最后生机的残破躯壳。金色的血液冻结在他身下,如同铺开的一幅绝望的抽象画。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冰窟的呼啸,凌霜的喘息,心脏的狂跳…一切都归于死寂。只有心口处那冰蓝封印的光芒,在死寂中幽幽闪烁,映着我空洞的瞳孔。
我杀了清阙。
用他耗尽心血为我求来的九霄玄冰精魄。
用他十年布局、以命相护换来的“净化”之力。
亲手…杀了他。
“不…不…”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冻结的金红血冰,指尖很快血肉模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凌霜踉跄着走过来,独臂艰难地探向清阙的鼻息,又按向他的心口。她的脸色由惊怒转为死灰,最终凝固成一种冰冷的、带着刻骨恨意的绝望。
“云昭…”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冷冽的眼睛此刻如同淬毒的寒冰,死死钉在我身上,“你…很好…仙尊一生心血…九霄山千年基业…毁于你手…你满意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灵魂。
毁于…我手。
是啊。
从那个被魔气笼罩的村庄开始,到这天寒地冻的玄冰窟结束。
是我引来了魔祸,是我暴露了噬渊,是我让清阙承受天罚,是我让他重伤垂死…最后,又是我,用他求来的希望,亲手掐灭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杀了我…”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凌师叔…杀了我…”
凌霜死死地盯着我,独臂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冰窟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她缓缓抬起了那只独臂,掌心凝聚起一团旋转的、边缘带着锋利冰晶的寒芒。那光芒锁定了我的眉心。
结束了。
这样也好。
就在那毁灭的寒芒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响起!
我和凌霜的身体同时僵住!
猛地转头看向地上那具“尸体”。
清阙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冻结在他口鼻处的金红血冰被震裂,随着咳嗽喷出细小的冰渣。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的冰霜簌簌落下。
“仙尊?!”凌霜惊呼一声,瞬间散去掌中寒芒,扑到清阙身边,独臂颤抖着再次探向他的颈脉。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跳动!
脉搏在跳动!
虽然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凌霜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飞快地从怀中取出数枚丹药,也顾不得是否对症,一股脑塞入清阙口中,又以独臂抵住他心口,将精纯的药力渡入。
我如同被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狂喜、恐惧、难以置信…无数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神经。他没死?在那样恐怖的玄冰净化之力下…他竟然…还活着?
凌霜的救治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清阙的气息终于稍稍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怕,但至少不再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带他回去。”凌霜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药堂地字三号静室。小心寒气反噬。”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忌惮、探究,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重的疲惫,“你…也跟来。”
说完,她艰难地想要用独臂背起清阙。
“我来。”我哑声开口,上前一步,在凌霜警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将清阙冰冷、僵硬的身躯背在背上。
他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人心慌。隔着衣物,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被玄冰之力肆虐后留下的脆弱。每一步移动,都仿佛能听到他体内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凌霜在前方引路,独臂提着那盏光线微弱的冰晶灯。昏黄的光晕在幽暗的冰窟中晃动,映照着脚下崎岖的冰面和两侧冰壁中凝固的无数绝望面孔。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和沉重。
清阙微弱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冰冷的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血腥与玄冰的凛冽味道。每一次呼吸的间隔都长得令人窒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步伐,不敢有丝毫颠簸。心口处的冰蓝封印随着我的情绪剧烈波动,时而黯淡,时而强盛,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阵心悸。玄冰精魄的力量在体内流转,强大而冰冷,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掌控感,只有无尽的惶恐——这份力量,刚刚差点彻底夺走他的生命。
终于,走出了玄冰窟刺骨的罡风范围。风雪依旧,但寒意稍减。药堂那熟悉的后院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
凌霜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药堂侧面一处不起眼的偏门。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药草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一条更加昏暗的走廊,两侧堆满了破损的担架、染血的绷带和碎裂的药罐,如同战场的遗迹。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刻着“地字叁”的寒铁门紧闭着。凌霜上前,用一块特殊的玉牌在门上一处凹槽划过。
嗡。
低沉的机括声响起,寒铁门缓缓向内滑开。一股比外面更加阴冷的寒气混杂着浓烈的药味涌出。
静室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寒玉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边放着几张石凳和一个粗糙的木架,上面零星放着几个药瓶。墙壁似乎是某种吸音石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墙角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将室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暗影之中。
静得可怕。
凌霜示意我将清阙放在寒玉床上。寒玉床触手冰凉,表面流转着微弱的灵光,似乎有稳定伤势的作用。我小心翼翼地将清阙放下,如同安置一件易碎的琉璃。他的身体接触到寒玉床面时,似乎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凌霜走上前,再次仔细检查清阙的状况。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玄冰之力…与紫霄神雷的毁灭气息…还有他自身的仙元根基…完全纠缠在一起了…”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力,“如同三股互相撕咬的毒蛇盘踞在破碎的经脉里…外力根本无法介入…只能靠他自己…”
她抬起头,看向我,目光复杂:“你身上的玄冰精魄之力,是唯一能暂时压制他体内暴乱、延缓伤势恶化的东西…但也仅仅是压制…如同用寒冰冻住燃烧的油…”
她顿了顿,独臂指了指床边一个冰冷的石凳:“你留在这里。用精魄之力护住他心脉,减缓三股力量的冲突速度。记住,只是护持,绝不可再试图深入!否则…”她的眼神陡然锐利,“后果你清楚。”
交代完,她不再看我,转身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静室。厚重的寒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下来。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以及…清阙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身体僵硬。昏黄的灯光将他毫无血色的脸映照得如同蜡像,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那身染血的白衣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褐色。
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悬停在他心口上方。心念微动,一缕纯净的、带着凛冽寒意的玄冰之力从指尖流淌而出,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渗入他的胸膛。
嗡…
仿佛感应到同源的气息,清阙体内那三股狂暴纠缠的力量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他那微不可察的呼吸似乎也稍稍平稳了一瞬。
有效!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立刻又揪紧。这力量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蛛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油灯的火焰越来越微弱,室内的阴影越来越浓重。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墙角、从床底、从天花板的角落无声地蔓延开来,吞噬着本就微弱的光线。
只有心口处冰蓝封印的光芒和我指尖流淌的玄冰之力,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映照着寒玉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油灯灯芯即将燃尽,火焰跳动出最后一点微弱光芒的刹那——
我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诡异的动静!
静室那扇唯一的、开在极高处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透气窗!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在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一抹极其暗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红!
如同…一滴凝固的污血!
那暗红并非静止!它极其诡异地…蠕动了一下!仿佛一只…贴附在窗纸上的…冰冷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贪婪、怨毒和毁灭气息的冰冷寒意,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和紧闭的窗棂,狠狠刺入我的感知!
噬渊?!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指尖流淌的玄冰之力不受控制地剧烈波动了一下!
寒玉床上,清阙的身体猛地一颤!一缕暗紫色的气息如同活物般从他紧抿的唇角溢出!
油灯的火苗,在这一刻,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无边的黑暗,如同饥饿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整个静室。
只有心口处那一点冰蓝,和我指尖颤抖的微光,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两点萤火,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倔强地、孤独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