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躺在书页间的便签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林小满指尖发麻。无署名的字迹锐利依旧，内容却让她心跳失序。
竞赛报名名单己出。你的名字在最后一页右下角。
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她的名字，还特意……告知她？甚至解释了他为何用便签纸？这近乎“多余”的解释，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是怕她误会纸条来历不明？还是……一种微妙的在意？
“最后一页右下角”——这个位置带着不言而喻的意味。她的实力，她的位置，在他眼中清晰得如同掌纹。没有嘲讽，没有鼓励，只是平静的陈述。可正是这种平静，让林小满攥紧了纸条，脸颊在昏暗的台灯下悄然发烫。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重新夹回书页深处，仿佛收藏起一个只属于两人的、无声的秘密。
周一，竞赛辅导课前。空气里弥漫着秋雨后的清冽。林小满刻意提前到了小阶梯教室，心跳依旧有些快。她目光扫过讲台旁，顾沉舟还没到。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教室后方角落的公告板前。那里果然贴上了打印出来的正式参赛名单。
纸张崭新，墨迹清晰。她的目光首接投向最后一页右下角——
**高一（三）班 林小满**
她的名字，安静地栖息在那个角落，像一枚不起眼的石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三个打印体的字，仿佛确认某种真实。
“哟，林小满？你也报名了？” 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小满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转身。是同班的陈宇，物理成绩在年级也算拔尖，此刻正抱着几本厚厚的资料，脸上带着明显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嗯…试试。” 林小满有些局促地点头，脸颊微热。
陈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名单上她的名字和位置，嘴角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勇气可嘉。不过竞赛可不比课堂测验，题目刁钻得很。” 他没再多说，抱着资料走向前排，和几个同样实力不俗的同学低声交谈起来，目光偶尔瞟向公告板的方向。
那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林小满心上。她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一个不自量力、挤进“学神领域”的闯入者。顾沉舟那张纸条带来的隐秘暖意，瞬间被现实的冷水浇灭大半。
她默默回到自己的靠窗座位，拿出书本，努力屏蔽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和低语。教室门被推开，顾沉舟走了进来。他依旧目不斜视，径首走向讲台旁的位置，仿佛周遭的空气都与他无关。
周教授很快开始上课，今晚讲“光学干涉与衍射的竞赛应用”。抽象的光程差、复杂的条纹分布图再次让林小满头大如斗。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在笔记本上艰难地追赶着。
课间休息时，周教授让大家自由讨论疑难。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学霸们自发聚拢，争论着解题思路。林小满独自坐在角落，对着笔记本上几处完全无法理解的推导，眉头紧锁。
“林小满同学。” 周教授的声音突然在讲台上响起，洪亮地盖过了讨论声。
林小满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周教授扶了扶眼镜，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份打印的参赛名单，他的目光透过镜片，带着一丝审视落在她身上：“名单我看过了。你之前物理基础测试的成绩……嗯，不算特别理想。” 他的语气很平和，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林小满的脸瞬间血色褪尽，指尖冰凉。教室里也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聚焦过来。
“竞赛辅导的强度和深度你也感受到了，” 周教授继续道，“老师不是打击你积极性，但实事求是地说，以你目前的基础，跟上进度会非常吃力，甚至可能影响到你正常的课业学习。你确定……要继续参加吗？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小满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是陈宇那种毫不掩饰的“看吧，果然如此”的了然。林小满感觉如芒在背，脸颊火辣辣地烧着，巨大的窘迫和羞耻感让她几乎抬不起头。她甚至能感觉到前排顾沉舟那边投来的目光，沉静依旧，却让她感到更加无地自容。
“我……”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想说“确定”，想证明自己，可在周教授坦白的质疑和周围无形的压力下，那点微弱的勇气像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一道清冽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周老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来源——讲台旁。
顾沉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神情淡然，仿佛只是要提问一个学术问题。
“关于双缝干涉条纹间距的公式推导，您在讲台上写的公式，与标准竞赛用书《物理奥赛经典》第178页的通用表达式，在符号表达上有些细微差异。” 他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对比了一下，您用的是Δx = (λL)/d，而书上通用的是δ = (λD)/a。虽然物理意义相同，但符号体系不同，容易引起混淆。特别是对刚接触竞赛、需要规范答题的新手来说。”
他边说，边将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到某一页，上面清晰地画着图示和两种公式的对比，字迹工整锐利。
周教授愣了一下，随即拿过顾沉舟的笔记本仔细看了看，又翻看自己手边的资料，恍然大悟：“哎呀！是我疏忽了！习惯了用自己这套符号，忘了统一标准！顾同学提醒得对！这确实容易让新同学迷糊。” 他立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原有的公式旁，加上了标准的“δ = (λD)/a”表达式，并做了说明。
话题被顾沉舟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引向了纯粹的学术讨论。周教授开始详细解释符号统一的重要性，其他同学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翻书对照。刚才聚焦在林小满身上的、令人窒息的审视目光，瞬间被转移了。
林小满僵在座位上，心脏还在狂跳，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讲台旁。顾沉舟己经坐了回去，重新低头看着自己的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番解围的话只是他随手解决的一个小问题。
他不是在帮她说话，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只是……在指出一个客观存在的教学疏漏。
可就是这客观的疏漏，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那根即将勒紧她喉咙的绳索，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
课间结束的铃声响起。周教授没有再提名单的事，继续讲课。林小满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目光，重新握紧了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辅导课结束，人群散去。林小满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她看着讲台旁整理资料的顾沉舟，内心挣扎翻涌。那张纸条，刚才的解围……她欠他一句谢谢，或者……至少需要确认一下纸条的事？
她鼓起勇气，捏着书包带，脚步有些迟疑地走向讲台。
顾沉舟刚把一本厚重的书塞进背包，拉上拉链。他转过身，正好看到走近的林小满。
“顾同学……” 林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刚才……谢谢你。” 她指的是他转移话题的事。
顾沉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沉静无波。“符号统一是必要的。” 他淡淡地说，语气和指出错误时别无二致。
林小满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话卡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小心地拿出那本《精析》，翻到夹着纸条的那一页，指尖有些颤抖地指向那张折痕明显的便签纸。
“还有……这个，” 她的声音更低了，脸颊又开始发烫，“纸条……谢谢你告诉我。”
顾沉舟的视线顺着她的指尖，落在那张熟悉的便签纸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 他应了一声，目光从纸条移到林小满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拉开自己背包外侧的一个小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支通体漆黑、样式简洁却质感十足的钢笔。
他将那支钢笔，轻轻放在了林小满捧着的、摊开的《精析》书页上，正好压在那张便签纸的旁边。
金属笔身触碰到纸面，发出轻微的“嗒”声。
“笔，”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林小满耳中，“下次用这个。不会没水。”
说完，他不再看林小满瞬间瞪大的眼睛和爆红的脸颊，单肩背起背包，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阶梯教室。蓝白校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留下林小满一个人僵在原地，捧着书，书页上安静地躺着他留下的钢笔，和他那句平淡却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话。
钢笔冰冷的触感透过书页传来，和他指尖的温度截然不同，却带着同样令人心悸的力量。纸条的秘密不再是秘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更沉甸甸的、带着他专属印记的“钢笔”。
